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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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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手在推他。克雷睜開了眼睛,看見湯姆穿著藍色牛仔褲和灰色工作襯衫正彎下腰看著他。門廊的前面被強烈而蒼白的亮光所照亮。克雷瞅了一眼他的腕表,一邊伸腳從沙發上起來:六點二十。 「看看這個,」湯姆的臉色蒼白而焦慮,小鬍子的兩邊都急成了灰色。他的襯衫下擺還有一半沒塞進褲子裡,頭髮還都往後倒著。 克雷看了看塞勒姆街,西面幾十米開外,有一隻狗嘴裡叼著什麼東西正經過幾輛被遺棄的汽車,除此之外再沒別的東西有動靜。他還聞到空氣裡有濃煙留下的微微臭氣,不是從波士頓就是從裡維爾飄來的。也可能兩邊都有,但至少風已經停了。他回頭看著湯姆。 「不是這裡,」湯姆說,聲音壓得很低。「在後院。我到廚房去煮咖啡的時候發現咖啡其實已經喝光了,現在沒有了,然後我看到了。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天哪,我受不了。」 「愛麗絲還在睡嗎?」克雷在毯子下面摸索他的襪子。 「是啊,這樣就好。別管你的襪子和鞋子了,又不是去裡茲大飯店用晚餐,快點。」 湯姆腳上穿著一雙看起來十分舒服的拖鞋。克雷跟著他穿過走道來到廚房。 一杯還沒做好的冰爽茶盛在玻璃杯裡立在檯面上。 湯姆說:「我早上不喝咖啡就什麼也幹不了,你知道嗎?所以我只能給自己倒杯那個——你自己隨意吧,這個還很冰涼——然後我把水槽上的窗簾拉開想看看我的花園。沒什麼別的,只是想和外面的世界親近一下。然後我就看見……你自己看吧。」 克雷站在水槽窗前往外看。外面是一個磚頭鋪就的乾淨的小庭院,就在房子後面還放了個煤氣燒烤爐。庭院外面是湯姆的院子,一半種草一半養花。最後是一排高高的木柵欄,中間有扇門。門是開著的,門上的閂肯定是被人用槍打壞了,現在正歪斜地吊在那裡,在克雷看來就像是斷了的手腕。他想起來湯姆本來可以在那煤氣燒烤爐上煮咖啡,如果不是花園裡多了一個人的話。那人靠著一個裝飾性的手推車坐著,啃著一隻打碎了的南瓜那柔軟的瓤,還一邊吐著瓜子。他穿了件機修工的連褲工作服,油膩膩的帽子上繡著的B字母已經褪色。他那工作服的左邊胸口處有個褪色的紅色字樣:喬治。克雷都能聽到這人每次埋頭啃南瓜時臉頰發出的微微吧嗒聲。 「該死,」克雷低聲說。「這就是個手機瘋子。」 「是啊。有一個就會有一群。」 「是他把後門弄壞闖進來的嗎?」 「當然是他了,」湯姆說。「我沒看見他砸門,但昨天我離開時門是鎖好的,我肯定。我和斯科托尼的關係可不怎麼樣,他就住在對過。他對於『我這種人』來說沒什麼用處,這是他在好幾個場合親口跟我說的。」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又壓低了聲音。他從一開始就一直很輕聲地說話,現在克雷得朝他靠一靠才能聽清。 「你知道什麼叫瘋狂嗎?我認識這個人。他在桑尼的德士古加油站工作,就在市中心。那是城裡唯一兼營修理的加油站,現在好像也不修車了。他曾經給我換過一根水箱管,跟我嘮叨他和他兄弟去年到揚基體育館去看到科特·席林①打敗了『大塊頭』約翰森②。看上去是很不錯的小夥子,可是你看他現在!坐在我的花園裡啃生南瓜。」 ①科特·席林,美國棒球聯盟波士頓紅襪隊的投球手。 ②約翰森,美國棒球聯盟西雅圖水手隊的投球手。 「出什麼事了?」愛麗絲在他們身後問。 湯姆轉過身,表情很沮喪。「你不會想看到這個的,」他說。 「沒用的,」克雷說。「她遲早會看到。」 他對愛麗絲笑了笑,發現微笑並不是件難事。湯姆借給她穿的睡衣口袋上並沒有任何標記,但都是藍色的,就像他前面所想像的。她穿著這睡衣,看上去漂亮極了。她赤著腳,睡褲的褲腿卷到了脛骨那裡,剛睡醒,頭髮亂糟糟的。儘管她昨晚曾被噩夢驚醒,但她看上去比湯姆休息得還好。克雷願意打賭:愛麗絲看上去肯定也比他自己氣色好。 「不是撞車,也不是什麼別的,」他說。「只是有個人在湯姆的院子裡吃南瓜。」 她站在他們倆之間,手撐在水槽邊緣,踮起腳跟往外看。她的手臂貼著克雷的手臂,他能感覺到她的皮膚還在散發出一種剛起床時特有的溫暖。她看了好長時間,然後對湯姆說: 「你說過他們都自殺了,」她說,克雷也吃不准她這是在指責還是假模假樣地批評。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吧,他想。 「我並沒有說一定是這樣,」湯姆回答,聽上去很無力。 「可在我聽來你是相當肯定的。」她又向外看。克雷想,至少她還沒有被外面的人嚇壞。實際上他覺得她看上去相當鎮靜,穿著尺碼偏大的睡衣,有點像卓別林的那副樣子。「呃……你們?」 「怎麼了?」他們倆一起回答。 「你們看他旁邊的那個小手推車,看那個輪子。」 克雷已經看到了她所指的東西——全是吃剩下的南瓜皮、南瓜肉和南瓜籽。 「他用車輪把南瓜給砸開,然後吃裡面的東西,」愛麗絲說。「我想他就是手機瘋子中的一員——」 「哦,他是他們中的一員,對的,」克雷說。這時機修工喬治還坐在花園裡,兩腿叉開,讓克雷一下子想起他媽媽曾經教他小便之前要先叉開雙腿,自從昨天下午以來他就沒有想起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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