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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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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過來吧!」理奇喊道。他的眼睛明亮,閃爍著熱烈的火焰。「過來吧,香蕉腳!這裡簡直就跟游泳池一樣!來——」 這時一陣驚恐、痛苦的淒厲叫聲從管道的那邊傳來,比爾手中火苗跳躍不定的火柴掉在地上,熄滅了。艾迪偎依在他的身邊,比爾緊緊地摟著他的後背,感到他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斯坦利緊緊貼在他的另一側。那淒慘的叫聲越來越高……突然又是一陣低沉的拍打聲,接著尖叫聲停止了。 「什麼東西抓住了他們。」黑暗中麥克感到十分恐懼,聲音硬住了。「什麼東西……怪物……比爾,我們必須離開這裡……快……」 比爾聽見倖存下來的人——一個還是兩個,聽不出來——沿著管道掙扎著向他們這邊跑過來。「哪、哪條路、路、路,艾、艾迪?」他焦急地問道。「知、知道嗎?」 「往運河去?」艾迪問。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對!」 「向右。繞過帕特裡克……從他身上邁過去。」艾迪的聲音突然堅決起來。「我不在乎了。我的胳膊斷了,還有他的一份兒。還吐我一臉唾沫。」 「我們走、走。」比爾說著,回頭看看身後的管道。「排、排成一、一行!像剛、剛才一樣,互、互相保持聯、聯、聯絡!」 於是他們爬進了黑暗的深處,污水在身邊流過。這時,外面,暴風雨使黑暗過早地降臨在德裡上空——黑暗中風聲呼嘯、雷電交加,還有樹木被咋嚓一聲連根拔起的巨響,聽起來就像史前巨獸臨死前的哀號。 3 現在他們又要來了。雖然每一件事情都如它所預料的那樣發生了,但是它沒料到的事情出現了:那種令它會發瘋、焦躁不安的恐懼……有另外一個存在的感覺。它憎惡恐懼,如果可能的話,它會一口把恐懼吞掉……但是那種恐懼在一個它力不能及的地方捉弄著它。它只有殺了他們,才能殺了恐懼。 當然沒有恐懼的必要,他們現在長大了,人數也從7個減少到5個。5是一個代表力量的數字,但7是一個神秘的護身符。不錯,它派去的那個跑腿的沒能殺了那個圖書管理員,但是他很快就會死在醫院裡。等一會兒,天亮之前,它就派一個男護士送去毒藥,徹底幹掉他。 現在那個作家的老婆在它這裡,活著也不算活著——一看到它摘掉了所有的面具和蠱惑之後的真面目,她的意識就被徹底摧毀了。當然它所有的蠱惑都只是鏡子,反射出那些被嚇得魂飛魄散的觀者意識裡最可怕的影像。 現在那個作家的老婆的意識就在它這裡,在無窮的宇宙之外;在海龜也無法到達的黑暗裡;在所有的國度的邊緣。 她在它的眼睛裡;在它的意識裡。 她沉睡在死光之中。 哦,但是那些蠱惑很有趣。 但是當貝弗莉那個替它跑腿的丈夫把作家的妻子帶來的時候,它沒有帶任何面具——在家的時候,它從來都不化裝。那個傢伙只看了它一眼,就嚇死了,臉色晦暗、七竅流血。作家的妻子產生了一個強烈、可怕的念頭——哦,上帝啊,它是女的——之後所有的思維都停止了。她在死光裡飄浮著。那道死光來自它的身體,保管著她的屍體,留待它以後享用。 但是他們還有力量。雖然削弱了,但是還在。他們小的時候就來過這裡,而且不知怎的,儘管有極大的困難,儘管事情應該如它所願,但還是把它打成重傷,還差點殺了它,迫使它逃回深深的地下。在那裡它蟋縮在自己的血泊中,痛苦、憎恨、顫抖。 於是在它源遠流長的歷史上,它第一次覺得自己需要制定一個計劃;第一次發現它怕的就是自己所需要的一切都被從德裡——它私有的圍獵場——拿走。 它很喜歡吃小孩。這些年裡它也吃過幾個老人。成年人有他們自己的恐懼。但是他們的恐懼通常都很複雜。孩子的恐懼就簡單得多了,而且表現得更加強烈。他們的恐懼都表現在一張臉上……如果需要誘餌,嗨,哪個孩子不喜歡小丑呢? 它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些孩子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肯定不是專門的,肯定不是經由「另一個」之手的指引),7個具有超凡想像力的孩子聯合起來,把它置於一種非常危險的境地。這7個人當中任何一個獨自一人的時候都會成為它的美餐。如果他們不是碰巧湊到了一起,它當然會利用他們奇特的思維,把他們一個一個幹掉。但是聚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個就連它也不知道的驚人的秘密:信仰無往不勝。 不過它最終還是逃掉了,逃到深深的地下。而在它最不堪一擊的時候,那些筋疲力盡、驚恐萬狀的孩子也決定不再追它,決定相信它已經死了,或者快要死了,於是撤退了。 它知道他們的誓言,知道他們還會回來。於是就在它開始沉睡之時,它已經開始計劃了。等它再醒來,它的傷口就痊癒了,獲得新生——但是他們的童年會像蠟燭一樣熄滅了。從前具有的想像力也會變得遲鈍。他們不會再相信肯塔斯基河裡有食人魚;如果踩到一條裂縫,就會真的踩斷母親的脊樑;如果打死在你襯衫上拉屎的花大姐,當天晚上你家就會失火。相反,他們會相信保險,相信一切世俗的東西。每過一年,他們的夢就會變得更小。等它醒來的時候,它就把他們都叫回來,對,叫回來,因為恐懼是塊沃土,滋生出憤怒,憤怒渴望著復仇。 它會把他們都叫回來,然後把他們都殺掉。 只是既然他們要來了,那種恐懼也追隨而來。他們已經長大了,他們的想像力已經愚鈍了——但是事實並不像它想像的那樣。 它已經感到當他們聚到一起的時候,一種不祥的、令它心神不定的力量在增長。它第一次認為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但是有什麼沮喪的?木已成舟。況且並不是所有的徵兆都很糟糕。作家急於找到他的妻子,那就好。那個作家是最強大的一個。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訓練著自己的思維來面對這場對抗。等那個作家完了蛋,等他們親愛的「大比爾」死了,其他人很快就會成為它的俘虜。 它就可以好好美餐一頓……然後它可能還會再潛入深深的地下。打個盹兒。歇一會兒。 4 「比爾!」理奇大叫道,管道裡回聲不絕餘耳。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還是走不快。他記得小的時候彎著腰就能走過這段從泵站通向班倫的管道。現在管道好像異乎尋常地狹窄,只能爬著過去。他聽到貝弗利和班恩緊跟在後面。 「比爾!」他又大叫一聲。「艾迪!」 「我在這兒療艾迪的聲音傳了回來。 「比爾在哪兒?」理奇大聲問道。 「就在前面!」艾迪回應道。「他等不及了!」 理奇一頭撞在艾迪的腿上。不一會兒貝弗莉的頭撞在理奇的屁股上。 「比爾!」他扯開嗓門大叫。他的聲音穿過管道,又反射回來,震得他自己的耳朵隱隱作痛。「比爾,等等我們!我們必須一起去,你忘了嗎?」 前面隱隱約約傳來比爾的呼喊:「奧德拉!奧德拉!你在哪裡?」 「該死的大比爾!」理奇輕聲罵道。他的眼鏡滑下來,他一邊罵著,一邊摸索著拾起濕漣源的眼鏡,架在鼻子上。他攢足了勁,又高聲喊道:「沒有艾迪你會迷路的,你這個笨蛋!等一會兒!等等我們!你聽見了嗎,比爾?等等我們,笨蛋!」 一陣令人心焦的寂靜,好像沒有人在呼吸。理奇所能聽到的就是遠處滴答滴答的水聲;這一次除了偶爾看到幾個靜止的水窪,下水道基本上是幹的。 「比爾!」他顫抖著手,招待頭髮,忍住淚水。「冷靜點兒…… 求你了,夥計!等一等!求你了!」 遠處傳來比爾的聲音,更加微弱了。「我等著呢!」 「謝天謝地了。」理奇前咕著,一巴掌拍在艾迪的屁股上。 「駕!」 「我不知道這條胳膊還能支持多久。」艾迪抱歉地說。 「走吧。」理奇說。艾迪又往前爬去。 比爾在那個三條管道一字排開的豎井裡等著他們,看上去很樵淬。到這裡他們終於能站起來了。 「那邊,」比爾說,「克、克裡斯和貝、貝、貝爾茨。」 他們看了一眼。貝弗莉低叫一聲,班恩摟住她的肩膀。貝爾茨的屍骨裹在一堆破布裡,似乎還是完好無損。維克多的屍體卻沒有頭。不遠處有一顆咧著大嘴的頭顱。 「怪物殺了他們,」貝弗莉低聲說,「你們還記得嗎?當時我們都聽見了。」 「奧德拉已經死、死了。」比爾的聲音裡毫無表情。「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貝弗莉氣極了,比爾吃了一驚。「你所知道的就是許多其他的人已經死了,大部分是孩子。」她走過去,雙手叉腰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臉上、手上粘著一道一道的污垢,頭髮上落滿了塵土。理奇覺得她看上去真的很偉大。「你知道是誰幹的。」 「我真不、不該告、告、告訴她我要來這裡。」比爾很自責。 「我為什麼要告訴她?我為什麼——」 「少廢話!你知道我們來此的目的!我們發過誓,我們就要實踐自己的諾言!你聽懂我的話了嗎,比爾?如果她死了,那已經死了……但是她還沒死!現在我們需要你。你明白嗎?我們需要你!」 她忍不住哭起來。「你是我們的支柱!你要像從前一樣支撐著我們,不然我們誰也不能活著走出去!」 他一言不發,看著她。理奇在心裡不停地祈禱:振作起來,大比爾!振作起來,振作起來——比爾看看大家,點點頭。「艾、艾迪。」 「在這兒,比爾。」 「你、你還記、記、記得是、是哪條管、管、管道嗎?」 艾迪指著維克多身後的那根管子說:「那一條。看上去很小,是嗎?」 比爾又點點頭。「你能撐得住嗎?」 「為了你,我能,比爾。」 比爾笑了——理奇所見過的最疲倦、最慘淡的笑容。「帶、帶我們過去,艾、艾迪。讓我們完、完成我們的使命。」 5 比爾一邊向前爬,一邊提醒自己小心管道盡頭的陡坡。但是他還是吃了一驚。剛才他的手還挨到鏽跡斑斑的管壁,一會兒卻在空中飛舞。他突然向前跌倒,本能地翻了個跟鬥,肩膀著地。 「小、小、小心!」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這兒是陡坡!艾、艾、艾迪?」 「在這兒!」艾迪的一隻手摸索著,碰到了比爾的額頭。「你能幫我跳下去嗎?」 他把艾迪抱下來,儘量小心不要碰著他的斷臂。班恩跟著跳下來,後面是貝弗莉和理奇。 「你們帶了火、火、火柴了嗎,理奇?」 「我帶了。」貝弗莉說。黑暗中比爾感到有一隻手把一盒火柴塞進他的手裡。「只有8根或者10根,但是班恩帶了很多。從客房裡拿來的。」 比爾調侃著說:「你又把火柴夾在腋下了嗎,貝弗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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