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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第二十一章 城市地下

  1

  出現了一種新的情況。

  破天荒頭一次出現了這種新的情況。

  在宇宙形成之前,冥冥太虛中只有兩樣生物:一個是它自己,另外一個是海龜。海龜是一個永遠縮在殼裡的愚蠢的老東西。它想海龜也許早死了,死了10億年了。即使沒死,它也不過是一個愚蠢的老東西。儘管是它吐出了整個宇宙,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海龜縮回它的殼裡很久以後,它就來到這裡,來到了地球。它在這裡發現了全新的、非常有趣的想像力,使它擁有充足的食物。

  它的牙齒使肌肉變得僵硬,那樣的恐懼使它感到新鮮、舒暢。

  依靠充足的食物來源,它過著一種非常簡單的生活:醒來捕食、睡覺做夢。在它的想像中,它已經創造了一塊地方,它那被稱做「死亡之光」的眼睛特別垂青於這片土地。德裡是它的屠宰場,德裡的人民是它的羔羊。一切就這麼周而復始地進行著。

  突然……來了這些孩子。

  新情況。

  破天荒第一次。

  當它闖進內伯特大街的那座房子,打算把他們都殺掉的時候,它就隱隱約約有一絲不安。覺得它已經力不能及了(當然這種不安是第一個新情況)。這是完全出乎它的意料,根本就沒想過的事情發生了。隨之而來的是疼痛,全身上下撕裂般的劇痛;還有短暫的恐懼。因為它與那個愚蠢的老海龜和這個如雞蛋大小的宇宙之外那個無限廣闊的宇宙之間惟一共同的一點是:所有的生物都必須受到它所寄居的那個載體的限制。它第一次意識到也許它那種千變萬化的能力幫了它,也會害了它。以前從沒疼過,從沒怕過。它突然想到它也許會死——它頭痛欲裂,那種銀色的劇痛在咆哮、低泣、嚎叫,那些孩子不知怎的就逃走了。

  但是現在他們就要來了。他們已經走進了它的地下王國,7個愚蠢的孩子沒帶任何照明工具和武器,就在黑暗中四處亂撞。現在它當然要殺了他們。

  它有一個重大的自我發現:它不想要任何的變化或驚喜。它永遠也不想要任何新的事物。它只想吃了就睡覺做夢,然後再去捕食。

  在那一陣劇痛和短暫的恐懼之後,一種嶄新的感情油然而生(雖然所有真正的情感對它都是嶄新的,雖然它是一個絕佳的情感表演大師):憤怒。它要殺了那些孩子是因為他們極其偶然地傷害了它。不過它要先讓他們吃盡苦頭,因為他們使它感到恐懼。

  那麼來吧,它想,聽著他們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來吧,孩子們,看看我們在下面是怎麼飄起來的……怎麼我們就都飄浮著。

  可是有一個想法,無論它如何努力想要打消這種想法,都在暗暗地嘲諷它:如果一切都是從它那裡飛出去的(自從老海龜吐出宇宙,昏在殼裡之後,一切的確如此),那麼這個或另外一個世界裡的生物怎麼就能戲弄它、傷害它?那怎麼可能呢?

  於是這最後一種全新的感覺在它心頭升起,這不是情感,而是冷靜的思考:假設一切並不像它所想像的那樣,它不是惟一怎麼辦?

  假設還有另外一個怎麼辦?

  再進一步想,假設這些孩子是那另一個的使者怎麼辦?

  假設……假設……

  它開始顫抖。

  憎恨是第一次。傷害是第一次。被別人破壞了自己的計劃是第一次。但是這種恐懼是最可怕的、從未有過的感覺。不是害怕那些孩子,對他們的恐懼已經過去了,而是害怕自己並不是惟一。

  不。沒有另外一個。肯定沒有。也許因為他們是孩子,他們的想像力有一種原始的力量,被它低估了。但是既然他們要來了,它就讓他們來好了。他們來了,它就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拋進無窮的宇……拋進它那被稱做死光的眼睛。

  對。

  等他們一到這裡,它就把尖叫著、嚇得魂飛魄散的他們扔進死光。

  2

  貝弗莉和理奇一共有10根火柴,但是比爾不讓他們用。至少目前下水道裡還有一抹昏暗的光線。雖然不很亮,但是足以使他們辨別出前方4英尺之內的東西。只要能保持這種狀況,他們就要省下那些火柴。

  水更深了。有許多動物的死屍從身旁流過:一隻老鼠、一隻貓,那個腫脹、發光的東西可能是美洲旱獺。一具童屍漂過去的時候,他聽到有人在低聲抱怨。

  他們勝過的這段水域還算平穩,但是很快就要走到盡頭了: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響聲越來越大,彙集成一個咆哮的音符。下水道向右拐去。他們轉過彎,只見自上而下三根管道同時向他們所在的這根管道裡海水。管道到此結束。比爾抬頭看見他們正站在一個大約15英尺高的石頭豎井裡。污水從上面格柵形的下水井蓋傾瀉下來。

  比爾不知所借地看著那三根管道。最上面的一根排出的還算是清水,雖然水流攜帶著枯枝樹葉、煙頭、口香糖紙之類的東西。中間那根排出的是污水。最下面一根管道流出的是灰褐色、輪乎乎的汙物。

  「艾、艾、艾迪?」

  艾迪吃力地走到他身邊,頭髮都粘在頭皮上。胳膊上的石膏已經泡得一塌糊塗了。

  「哪、哪、哪一、一、根?」如果你想知道如何造東西,就問班恩;如果你想知道該走哪條路,就問艾迪。

  「我聽不清你說什麼!」艾迪大聲叫道。

  「我說哪、哪一根?」

  「什麼哪一根?」艾迪那只設有受傷的手緊握著他的哮喘噴霧劑。比爾覺得他看上去不像個孩子,倒更像只快被淹死的麝鼠。

  「我們走、走、走哪根管子?」

  「哦,那要看我們想要去哪兒了。」艾迪說。儘管他的話不無道理,比爾真想掐死他。艾迪懷疑地看著那三根管道。哪一根他們都鑽得進去,但是最下面的那一根似乎非常舒適。

  比爾示意其他的人都圍攏過來。「他、他、他媽的到底在哪兒?」他問道。

  「鎮中心。」理奇立刻回答道。「就在鎮中心下面。運河附近。」

  貝弗莉點點頭。班思、斯坦利也點頭說是。

  「麥、麥、麥克?」

  「沒錯,」他說,「它就在那兒。運河附近,或者運河下面。」

  比爾又看著艾迪。「哪、哪、哪一根?」

  艾迪不情願地指指最下面的那根管道……雖然比爾的心一沉,但是他絲毫不感到驚奇。「那一根。」

  「哦,真噁心,」斯坦利不快地說,「那是運屎的管道。」

  「我們不——」麥克剛開口,就不說了。他歪著頭,好像在聽什麼聲音。眼睛裡充滿了惶恐。

  「怎麼——」比爾剛想說話,麥克就示意他安靜下來。現在比爾也聽到了:水花飛濺的聲音。越來越近。還有含糊不清的叫駡聲。亨利他們還是窮追不捨。

  「快。」班恩說,「快走。」

  斯坦利看看他們來時的路,又看看最下面的那根管子。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斯坦利,好樣的!」理奇叫了起來。「萬歲——萬歲——萬歲」理奇,你就不能閉嘴?「貝弗莉呵斥他。

  比爾帶著他們來到那根管道跟前,那股味道使他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他們還是爬了進去。那股味道:是污水的味道,是屎尿的味道,但是還有另外一種味道。淡淡的、更重要的味道。我們走的路是對的。它一直在這裡……在這裡很久了。

  當他們走到20英尺遠的地方,那裡的腐臭味更濃了,嗆得要死。他慢慢地向前移動,腳下咯吱咯吱作響,儘量避開那些黏乎乎的東西。他回頭說道:「你就跟、跟、跟在我、我後面,艾、艾。

  艾迪。我需、需要你、你。」

  光線暗到了極點,一會兒就全部消失了。他們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比爾沿著臭烘烘的管道,一步一步艱難地摸索。他伸出一隻手在前面探路,覺得隨時都會摸到粗糙的獸毛,看見那像燈籠一樣的綠眼睛。最後當它把他的人頭打落在地的時候,感到一陣灼熱的劇痛。

  黑暗裡各種聲響都被擴大了,迴響著。他聽見自己的朋友拖著腳跟上來,嘴裡還不停地嘀咕著什麼。偶爾還傳來一陣汩汩、叮咚的怪聲。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了管道的盡頭。結果一個趔趄,從管道裡掉下去,趴在管口下兩英尺處一團軟乎乎的東西上。什麼東西吱吱叫著從他手上跑過去。他尖叫一聲,坐起來,將那只疼得發麻的手抱在胸前。

  「小、小、小心點兒!」他聽到自己的喊聲單調地迴響著。「這兒就到頭了!艾、艾迪!你、你在、在、在哪兒?」

  「這兒!」艾迪那只揮動著的手摸到了比爾的鼻子。「幫我出去,比爾,我看不見!太——」

  突然一陣巨大、猛烈的撞擊聲!貝弗莉、麥克、理奇異口同聲尖叫著,都掉了下來。比爾一把抱住艾迪,盡力保護他的胳膊。

  「哦,上帝,我還以為會被淹死呢!」理奇痛苦地呻吟著。「我們洗了個屎尿浴。哦,太刺激了。什麼時候他們應該全班都到這裡參觀參觀,比爾,我們讓卡森先生帶隊——」

  「然後吉米森小姐再做一個健康講座。」班恩聲音顫抖著說。大家都忍不住笑起來。笑聲還沒停止,斯坦利突然痛哭起來。

  「別哭,夥計。」理奇摸索著,一把摟過他那瘦削的肩膀,安慰著他。「你弄得我們大家都想哭啦,夥計。」

  「我沒事!」斯坦利一邊抹眼淚,一邊大聲說。「我能夠忍受驚嚇,但是我討厭弄得髒成這個樣子,我討厭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你、你、你們覺、覺得那、那、那些火、火柴還能、能用。

  用嗎?」

  「我把我的都給貝弗莉了。」

  比爾感到黑暗中有人把一盒火柴塞進他的手裡,摸上去還是幹的。

  「我把火柴夾在腋下了,」她說,「也許還能用。你試試看。」

  比爾從盒子裡掏出一根火柴,擦亮了。他的朋友都擠在一起,耀眼的火花使他們都眯上了眼睛。他們渾身上下濺滿了屎尿,看上去都很稚嫩,很恐懼。他們身後就是他們剛剛走過的那根管道。他們現在所在的管道小多了,筆直地向兩邊延伸,管壁上結了一層污穢不堪的沉渣。還有——火柴差點燒到手指,他才唏噓著扔掉火柴頭。他仔細聽著,聽到湍急的水聲、滴答的水聲,偶爾還夾雜著水流洶湧而下的巨響。

  但是——他沒有聽到亨利一夥人的聲音。

  他平靜地說:「我的右、右、右邊有一具死、死、死屍、屍。

  離我、我們大概十、十、十英、英尺遠、遠、遠的地方。我覺得可、可能是帕、帕、帕——」

  「帕特裡克?」貝弗莉問道,她的聲音顫抖著,就要爆發了。

  「是帕特裡克。霍克塞特?」

  「是、是、是的。他們還、還、還想讓我再點。點一根火、火柴嗎?」

  艾迪說:「當然了,比爾。如果我不看清管道的走向,我就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了。」

  比爾擦亮火柴。借著火柴的微光,他們都看到了帕特裡克綠色、浮腫的屍體,沖他們咧著嘴。但是只剩下半張臉,另外半張已經被下水道裡的老鼠吃光了。他的暑假作業就散在他的身邊,已經泡得有字典那麼大了。

  「上帝!」麥克聲音嘶啞,瞪大了眼睛。

  「我又聽見他們的聲音了,」貝弗莉說,「亨利和那幫傢伙。」

  管道裡的音響效果可能把她的聲音傳到他們的耳裡。亨利在管道的那一瑞大吼著,頓時讓人覺得他好像就在眼前。

  「我們會抓住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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