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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比爾經過自家老屋,卻沒有停下來,他只是放慢了腳步。一位母親正抱著孩子坐在那裡,看著兩個大一點的孩子在草地上玩耍。

  房子還是原來那種深綠的顏色,門上的扇形窗還在。但是媽媽的花圃已經不在了。他看見後院裡爸爸用撿來的廢舊管子為他們修建的「叢林體育館」,想起有一天喬治從上面摔下來,磕掉一顆牙。他哭得傷心死了!

  看著這些東西(有的還保存著,有的已經消失了),想走過去問候那個抱小孩的婦女。告訴她自己曾經住在這裡。還能有什麼呢?他能問她他在閣樓的房梁上精心雕刻的他和喬治用來練飛嫖的那張臉還在那裡嗎?他能問她是不是她的孩子在特別熱的夏夜也睡在屋後封閉的門廊上,壓低嗓門說悄悄話嗎?他想他或許能問一些這樣的問題,但是覺得一旦開口,自己會結巴得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況且他真想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嗎?喬治死後,這個家就變得冷冰冰的,而且他這次回到德裡的目的決不在於此。

  於是他頭也不回,轉過街角,向右拐去。

  比爾走在堪薩斯大街上,返回市里。他在人行道邊的柵欄前站了一會兒,眺望班倫。一切如初。推一不同的是從前焚燒垃圾冒出的滾滾濃煙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座現代化的垃圾處理廠。一道長長的天橋騰空飛過班倫,那是延伸到這裡的收費高速公路。一切都是那麼熟悉,涓涓的流水聲、寬闊的肯塔斯基河,還有那種味道——腐爛的味道,來自地下的氣息。

  從前就是在那裡結束的,這一次還將在那裡了結。比爾想著,不禁打了個冷戰。在那裡……在城市下面。

  他在那裡多站了一會兒,相信一定能看見什麼——他回到德裡與之決鬥的惡魔——的出現。什麼也沒有,只有叮略的流水聲,使他想起他們曾在那裡建造的水壩。微風輕輕拂過樹梢,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一點跡象。

  他繼續往市中心走,半夢半醒,回想過去,路上又遇到一個小姑娘——一手拍球,一手抱著洋娃娃。

  「嗨!」比爾叫住她。

  她抬起頭。「嗨!」

  「德裡哪家商店最好?」

  她想了想。「對我,還是對別人來說?」

  「你。」比爾說。

  「二手玫瑰,二手服裝。」她毫不猶豫地答道。

  「那是一家商店的名字?」

  「當然。我媽媽說那是家垃圾店,但是我喜歡。那裡有各種舊東西。從沒聽過的唱片。還有明信片,有股閣樓的味道。我要回家了,再見。」

  她頭也沒回,抱著娃娃,拍著球,走了。

  「嗨!」比爾高聲叫她。

  她奇怪地回過頭。「又有什麼事?」

  「那家商店!在哪兒?」

  她回頭看看,說:「就在前面的路上,阿普孜爾山腳下。」

  比爾心中又湧起那種時光重疊的感覺。他本來沒想跟那個小姑娘搭茬,那些問題也是隨口說出來的。

  他下了阿普故爾山,往市中心走去。記憶中的那些倉庫、罐頭廠大部分都已經不在了。新增了一家免下車銀行和一家麵包店。原圖雷克兄弟附屬公司所在地立著一塊招牌,上面寫著「二手玫瑰,二手服裝。」

  比爾慢慢地走過去,又感到一陣昨日重現的感覺。後來他告訴大家他還沒有見到那樣東西,就已經知道自己要看到什麼鬼了。

  在一堆雜七雜八的舊貨中,比爾的視線一下就落在那上面。他瞪大眼睛,懷疑地看著那東西,渾身起雞皮疙瘩,額頭發燙,雙手冰涼。那一刻,好像記憶的閘門全部打開,他記起了一切。

  鏽跡斑斑,破爛不堪的銀箭就立在那裡。

  比爾擦乾臉上縱橫的淚水,走進了那家店鋪。

  店裡彌漫著陳年腐朽的味道,貨物雜亂無章地堆在一起。在一堆19世紀的畫像的襯托下,一台收音機擺在高高的架子上。店主——一個40來歲,瘦得皮包骨頭的男人——就坐在架子下面,雙腳搭在桌子上,正專心致志地看著一本小說。桌子前方的地板上,一根理髮店旋轉標誌彩柱在不停地旋轉。

  「您需要什麼嗎?」店主從桌子後面抬起頭。

  「是的。」比爾想問櫥窗裡那輛自行車的價錢。但是還未開口,一個常浮現在心頭的句子佔據了整個大腦,擠走了所有的想法。

  他用力一拳砸在柱子上,還是覺得自己見到了鬼。

  上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用力)

  「有目標嗎?」店主的聲音雖然很客氣,但是卻在仔細地打量比爾。

  「是的,我有興、興、興趣——」

  (一拳砸在柱子上)

  「——看看那柱、柱、柱子——」

  「您指的是理髮店旋轉標誌彩柱嗎?」店主眼中流露出一個聽結巴講話的人的焦急,好像恨不得跳起來,替他說完後半截話。好讓這個可憐的小子住嘴。這種眼神從兒時起就讓他恨入骨髓。但是我不結巴!我早就克服了它!我他媽的才不結巴!我——(還是認為)

  這些字那麼清晰,好像腦中有另外一個人在說話,自己仿佛被惡魔控制了。但是,他聽得出來,那是他自己的聲音。比爾覺得臉上大汗淋漓。

  「我可以給你——」

  (他看見了鬼)

  「便宜些。」店主說。「跟你說實話吧,少了兩塊半我不賣。不過一塊七毛五賣給你,怎麼樣?這是這裡惟—一件真正的古董。」

  (柱子)

  「彩柱。」比爾幾乎要尖叫起來,店主退後幾步。「我喜歡的不是那根柱子。」

  「您沒事吧,先生?」店主問道。平靜的語氣掩飾了他眼中的警覺。比爾理解,店主以為他要打劫。

  (他用力一拳砸在杜子上,還是覺得自己見到了鬼)

  這句話打亂了他所有的思路。來自何處呢?

  (他用力)

  一遍一遍地重複。

  比爾鼓足了勇氣,打退了這個在腦中糾纏不休的句子。

  「我不需要那種破玩意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再來一、一次,」他說,「假設我剛剛進、進來。」

  「好的,」店主態度和藹地說,「您剛走進來。需要什麼?」

  「櫥窗裡那輛自、自行車,」比爾說,「多少錢?」

  「20美元。」店主聽起來輕鬆了好多。他的眼睛打量著比爾。「大車子。您都可以騎。」

  想到那個孩子的綠色滑板,比爾說:「我想我騎自行車的日子早結束了。」

  店主聳聳身。「給兒子?」

  「是、是的。」

  「他多大啦?」

  「十、十、十一歲。」

  「對11歲的孩子來說,這輛車子可是夠大的了。」

  比爾掏出旅行支票,填上20美元。店主仔細核對了筆跡,寫好賬單。

  店主舉起自行車,一轉身,把它放在屋子的空地上。比爾握住車把,感到又一陣戰慄通遍全身。銀箭。再一次。銀箭又握在他的手裡。

  (他用力一拳打在柱子上,還是覺得自己見到了鬼)

  他盡力把這個想法趕出大腦,因為那使他感到暈眩、怪異。

  店主為他開門。比爾推著自行車,向左拐,朝梅恩大街走去。他在中央大街與梅恩大街交叉的拐角上停下來。

  鏈條都鏽住了,他想。擁有這輛車的人根本就沒有好好照管它。

  他站了一會兒,皺著眉頭,使勁想回憶起關於銀箭的事。他把它賣掉了嗎?送人了?丟了,也許?想不起來,卻又想起了那句瘋話。

  (他用力一拳打在杜子上,還是覺得)

  比爾搖搖頭。那個句子破碎了,化成一陣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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