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死光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這裡重新裝飾成玫瑰紅色,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但是當她走進那個面盆的時候,她還是感到那個古老的噩夢又一次緊緊地抓住了她;她低頭看那黑洞洞的下水口就會聽到那低語聲,就會看到鮮血她彎下腰,盯著水槽的下水口,等著那個聲音:笑聲,呻吟聲,鮮血。

  她不知道自己彎著腰在那裡站了多久,等著27年前看到、聽到的一切。克爾什太太的聲音把她喚醒:「喝茶,小姐!」

  她猛地驚醒過來,轉身離開衛生間。如果從前下水道裡有什麼邪惡的巫術,那麼現在已經消失了……或者睡著了。

  「請坐,」克爾什太太說,「小姐,請坐,我給你倒茶。」

  「我不是小姐。」貝弗莉說著伸出左手給她看結婚戒指。

  克爾什太太笑著一甩手。「我把漂亮的姑娘都稱做小姐,」她說,「習慣而已。請別在意。」

  「不,」貝弗莉說,「沒關係。」但是不知怎的,她感到一絲不安:那老婦人的笑容裡好像帶著點兒……什麼?不快?虛偽?狡黠?但是這種想法很可笑,是嗎?

  「我真喜歡您這裡的佈置。」

  「是嗎?」克爾什太太給她倒好茶,那茶水看起來又黑又混。貝弗莉覺得自己並不想喝……而且突然間她根本就不想再留在這裡。

  門上的確寫的是「馬什」,她突然想起來,感到很恐懼。

  克爾什太太把茶遞給她。

  「謝謝。」貝弗莉說。茶水看上去混濁不清,但是味道醇香。她嘗了一口。別神經過敏了,她告訴自己。「特別是那個雪松木箱。」

  「那是件古董盧克爾什太太說著大笑起來。貝弗莉注意到老婦人身上有一個缺陷,破壞了她的扭力。她的牙齒很糟糕——看上去很堅硬,但是精透了。一口黃牙,兩顆門牙交錯在一起。兩顆犬牙很長,像大象的長牙。

  她的牙齒雪白……她打開門沖你笑的時候,你心裡還想她的牙齒多白啊。貝弗莉突然感到有些恐懼。突然間她想……需要……離開這裡。

  「非常老了,哦,是的!」克爾什太太呼喊著,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喉嚨裡發出咕略咕略的聲響。她沖貝弗莉微笑著——陰險地笑著——貝弗莉看到那個婦人的眼睛也變了。混濁不清的眼角佈滿了血絲。她的頭髮也變得稀薄了;髮辮暗無光澤,不再是露著幾縷金絲的銀髮,而是一片灰白。

  「很老了。」克爾什太太好像在追憶往事,一雙狡猾的黃眼睛看著貝弗莉,充滿惡意地咧嘴笑著,露出令人噁心的斷牙。「我從家裡帶來的。上面刻著R.G,你注意到了嗎?」

  「是的。」她的聲音好像很遙遠,意識的某一個角落在不停地大聲說:「如果她不知道你注意到了那些變化,那麼你也許不會有事,如果她不知道,沒看見——」

  「我父親。」她說起話來口齒不清,貝弗莉看到她的衣服也變了,變成粗糙、破爛的黑衫。浮雕項墜竟是一顆張著大嘴的頭顱。「他的名字叫羅伯特。格雷,更多的人知道他叫鮑伯。格雷,更多的人稱他是跳舞的小丑潘尼瓦艾。雖然那也不是他的真名。他就是喜歡開玩笑,我父親。」

  她又大笑起來,有的牙齒已經變得烏黑,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白皙紅潤的皮膚變成病態的黃色。手指變成爪子,例著嘴,沖貝弗莉笑著。「來點兒吃的吧,親愛的。」

  「不了,謝謝。」貝弗莉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嚇壞了的孩子。

  「不?」那個女巫笑著說。她的爪子在盤中刮擦出刺耳的響聲。她抓起甜餅、蛋糕胡亂塞進嘴裡。她那可怕的牙齒一伸一縮咀嚼著,又長又髒的指甲插進小甜點;下巴上粘滿碎屑。她的呼吸散發著死人的腐臭,她的笑是死人的獰笑。她的頭髮越來越少,露出幾塊光亮的禿頂。

  「哦,他很喜歡開玩笑,我父親!這就給你說個笑話,小姐,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是我父親生的,而不是我媽媽生的。他從屁脆把我拉下來!嘿!嘿!嘿!」

  「我得走了。」貝弗莉聽到自己受傷了似地尖叫。可是她的腿卻軟弱無力,隱約感到茶杯裡不是茶,而是尿,從德裡地下的下水道裡取來的尿。她竟然喝了,雖然不多,只有一口。「哦,天啊,哦,天啊,哦,萬能的上帝,請,請——」

  那個婦人在她面前一點點縮小,現在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乾癟醜陋的老太婆,尖聲笑著,前仰後合。

  「哦,我父親和我是一體,」她說,「只有我,只有他,親愛的,如果你夠聰明就跑吧,跑回你來的地方,快點兒跑,因為留下來就意味著比死更慘的結局。你以前就知道,現在相信了吧。」

  貝弗莉慢慢地站起來,驚恐、懷疑地退後幾步。懷疑因為她才意識到這個乾淨整潔的小餐桌不是橡木做的,而是牛奶軟糖。那個女巫還笑個不停,古老的黃眼睛詭秘地瞥了一眼屋角,折斷一塊橡木,塞進黑洞洞的嘴裡。

  杯子原來是塗了藍色糖霜的樹皮。耶穌和肯尼迪的畫像是棉花糖,貝弗莉看到耶穌吐著長舌,肯尼迪邪惡地眨了眨眼睛。

  「我們都在等你!」女巫尖叫一聲,她的手在奶油軟糖上抓來抓起,在光滑的表面上留下深深的疤痕。

  「哦,天啊。這就是那個可怕的女巫,因為她吃小孩——」

  「你和你的朋友!」女巫放聲大笑。「你和你的朋友!裝在籠子裡!

  裝在籠子裡等火爐燒熱了!「她又尖聲笑起來。貝弗莉朝門口跑去,卻跑不快。女巫的笑聲像一群編幅在她頭頂盤旋。貝弗莉尖叫一聲,門廳裡散發著蔗糖、奶油杏仁糖、太妃糖和人造草海醬的惡臭。進來時還嶄新光亮的把手現在也變成了一塊大冰糖。

  「我為你擔心,貝弗莉……我很擔心!」

  貝弗莉回過頭,看見老父親穿著女巫的黑衫,戴著女巫的頭顱項墜,正蹣跚著向她走來;父親臃腫的胖臉上眼睛像黑色的礦石,像個醉漢似地咧嘴笑著。

  貝弗莉驚叫一聲,拉開門,跳到外面鋪著牛奶軟糖的門廊上。視線中的汽車好像很遙遠、模糊,在那裡游來遊去。

  我得離開這裡,她的意識還有一點清晰。外面就是現實,只要我能走到人行道上——「跑對你可沒有任何好處,貝弗莉,」她父親大笑著,「我們已經等了很久了。這會很有趣的。你會成為我們肚子裡的美餐。」

  她又回過頭,看見她死去的父親穿的不是女巫的黑衫,而是綴著橘黃色大扣子的小丑的衣服。一隻手拿著一把氣球,另一隻手拿著一個孩子的大腿,就像拿著一隻雞腿。每個氣球上都寫著「它來自外星」。

  「告訴你的朋友,我是一個已經滅亡的種族裡剩下的最後一個。」

  它一邊說著,笑著,東倒西歪地走下臺階。「是一個滅亡的星球上惟一的倖存者。我來到這裡搶劫所有的女人……還要強姦所有的男人它瘋狂地笑起來,一手拿著氣球,一手拿著流血的大腿。小丑的衣服在不停地翻騰、飛舞,但是貝弗莉感覺不到有風吹過。她的腿絆在一起,一下子趴在人行道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