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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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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貝弗莉從德裡鎮賓館出來,漫不經心地走在梅恩大街上。她沒有想自己要去哪裡,而想起了那首小詩:你的秀髮是冬天裡的火焰,一月裡的餘火,我的。心在那裡燃燒。 她想認為那是比爾寫給她的情詩,那是很自然的……不,她已經知道是誰寫的。後來——在某個時候——作者不是向她承認了嗎?是的,班思曾經對她坦白過,雖然他的愛就像她自己對比爾的愛一樣深埋在心底。可愛的胖班思。 這段三角戀最後還是結束了,但是她始終想不起來是如何結束的。只記得班思承認是他寫的那首情詩,她告訴比爾她愛他,永遠愛他。而且不知是何原因,這兩個愛情的自白救了他們所有人的性命……他們?她想不起來了。這些記憶就像一座座小島,實際上並不是小島,而是伸出水面的珊瑚觸角。每當你想潛到深處去看看其餘的部分,一種令人無法忍受的形象就介入進來:每年春天飛回新英格蘭的白頭翁。它們擠在電線上、樹枝上、屋頂上,3月末的空氣中部是它們唧唧喳喳的叫聲。 我要回家,她悶悶不樂地想,但是還是繼續往前走。 這個街區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少了幾棵樹。房子看上去有點兒俗氣;到處是碎玻璃窗,好像比她小的時候還多。有的釘上了木板,有的還那麼碎著。 她站在梅思南大街127號那套公寓前。還在這裡。那剝落的白色牆皮現在變成了剝落的棕色牆皮,但是肯定錯不了。 爸爸可能還住在這裡,哦,是的。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決不會搬走的。走過去,貝弗莉。看看信箱。如果上面還寫著「馬什」,那你就可以按響門鈴,一會兒就能聽到恢拉吸拉的拖鞋聲,門就打開了,你就能看見他。去吧,貝弗莉,按響門鈴,他就會出來的。他已經老了,滿臉皺紋,剩下幾顆黃牙。他會看著你說,啊是貝弗莉,貝弗莉回家來看老爸了,快進來貝弗莉。看到你可真高興。我太高興了,因為我一直為作擔心,擔心極了。 她沿著小路慢慢地走過去,崩裂的水泥路縫裡長出的雜草拂著她的褲腳。她看看信箱。一樓——她的呼吸停止了——馬什。 但是我不會敲門的。我不想見到他。我不會敲門的。 那是一個堅決的決定!一個決心打開通往充實、有益的一生的決定!她沿著這條路走回去!回到市中心!回到賓館!收拾行李!叫輛的土!坐上飛機!成功地生活!幸福地死去! 她還是按響了門鈴。聽到那熟悉的「叮略」聲從客廳裡傳出來。 寂靜無聲,沒人。她站在門廊上,忐忑不安。 沒人在家,她松了口氣。現在我可以走了。 可是她又按響了門鈴:叮步!沒人回答。她想起班思寫的那首小詩,想回憶起到底班思是在什麼時候、怎麼跟她坦白的,為什麼。突然又想起那成千上萬只白頭翁,落在電線上、屋頂上,唧唧喳喳叫個不停。 我要走了。我已經按了兩次門鈴,足夠了。 但是她又按了一次。 叮咚! 這一次她聽到有人走來,正是她想像中的那個聲音:一雙舊拖鞋疲憊地趿拉著。她緊張地看看四周,幾乎想轉身跑開。她能跑到這條水泥路的盡頭,拐過街角,讓她父親以為是孩子們在搞惡作劇嗎? 她長舒了一口氣,控制著自己才沒有笑出來。根本不是她父親。 站在過道上正望著她的是一個70多歲的老婦人。美麗的長髮幾乎全白了,只露出金黃的幾縷。無邊眼鏡後面一雙湛藍的眼睛,紫色的絲綢長裙雖然舊了但仍然顯得很高雅,慈祥的臉上刻滿了皺紋。 「什麼事,小姐?」 「對不起。」貝弗莉說。她注意到那老婦人勁上戴著一枚浮雕項墜,好像是象牙的,鑲著一道細細的金邊。「我肯定是敲錯門了。」或許是故意敲錯的,她想。「我是想找馬什家。」 「馬什?」老婦人的額頭佈滿了細細的皺紋。 「對,您——」這裡沒有姓馬什的。「老婦人說。 「但是——」 「莫非……你指的是艾爾文。馬什,是嗎?」 「正是!」貝弗莉說。「我父親!」 那個老婦人抬手摸摸那個浮雕項墜,笑了……笑容裡帶著一絲悲哀。 「你們怎麼就失去了聯絡呢?小姐。我,一個陌生人,真不願——第一個告訴你這個消息,但是你父親已經過世5年了。」 「但是……門上……」她又看了一眼,不禁低叫一聲,感到有些迷惑。剛才她太激動,那麼肯定她的老父親一定還住在這裡,結果把克爾什看成了馬什。 「您……認識我父親嗎?」 「不太熟。」克爾什太太說。貝弗莉又覺得想笑,什麼時候開始她的情緒變得這麼反復無常?她也想不起來了——恐怕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吧。「他先我粗了一層的公寓。我們見過面,我來,他走,也就幾天的工夫。他搬到洛瓦德巷去了。你知道那裡嗎廣」知道。「貝弗莉說。離這裡四個街區遠的一條小巷,那裡的房子更小、更破。 「我曾經在卡斯特羅大街市場上見過他,」克爾什太太說,「洗衣店倒閉前,在那裡也見過他。我們——姑娘,你臉色蒼白,對不起。 進來我給你泡杯茶吧。」 「不,我不能。」貝弗莉無力地說,但實際上她真的感到很乏力。 她可以喝杯茶,在椅子上坐一會兒。 「你可以,你會的。」克爾什太太熱情地說。「告訴你這麼一個悲慘的消息,我只能做這麼一點來彌補我的過失了。」 貝弗莉還沒來得及推辭,就已經被領進了幽暗的門廳,走進曾經住過的家。這裡現在看上去小了些,但是很安全——安全,她想著,因為這裡的一切都不同了。原來那張粉紅色的小桌換成一張小圓桌,上面還擺著一瓶絹花。爐子雖小,但是燒得很旺。明亮的藍色窗簾,窗外還擺著幾盆花。油氈地板已被撤掉,露出木頭的原色。 克爾什太太正在燒水,抬起頭問她:「你在這裡長大?」 「是的。」貝弗莉說。「但是現在大不一樣了……這麼乾淨和整潔……真太好了!」 「水還沒開,你隨便看看吧,小姐!」 「不,我怎麼能——」 她還是看了。她父母的臥室現在是克爾什太太的臥室,變化很大。屋子裡更明亮、更通風了。一隻大大的雪松木箱上刻著R.G兩個字母,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她的房間改成了縫紉室。一面牆上掛著耶穌像,另一面牆上掛著肯尼迪的畫像。 最後她走進衛生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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