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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艾迪看到貝爾茨擊出的兩個球簡直是奇跡。第一個球沒找回來,雖然一幫孩子在伸進班倫腹地的陡坡上來來回回找了半天。

  但是第二個球找回來了。球是另外一個六年級孩子的,1958年春末夏初的那段日子一直用的都是那個球。結果,那再也不是紅色針線縫在一起的白色小球;在它一路翻滾跳過外場的石子路時,擦破了表皮,沾了草汁,還劃了幾道口子。一個地方的縫線已經斷開。艾迪知道一會兒就會有孩子拿來絕緣膠布,為那小球包紮一番,對付著還能用一個星期。

  但是還沒等到那一天,一個七年級的男孩向貝爾茨投出一個「變速球」。貝爾茨算准了時間,用力一擊,結果小球的表皮一下脫落開來,像一隻白色的大飛蛾飄飄悠悠地落在地上。小球還是不斷地上升、上升,一層一層剝落開來,飛過鋼絲網眼柵欄,還在上升。未等小球落地,6個孩子就爬上柵欄。艾迪還記得托尼發瘋似地,笑著叫道:「那個球都能飛出揚基體育館了!你們聽見沒有?那個球肯定能飛出揚基體育館!」最後一個孩子在小溪旁找到了只剩3英寸大,比網球還小的小球。

  艾迪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從本壘走到投手上堆,又走到遊擊手活動的區域。站了一會兒,為這裡的死寂感到震動。然後慢慢踱到柵欄邊。那裡生滿鐵銹,長滿了爬行的蔓藤,但是總還在那裡。從那裡放眼望去,地面緩緩下降,樹木綠得通服。班倫比任何時候都更像叢林。

  班倫。

  聽起來很不吉利,甚至有幾分兇險。但是它在腦中引起的聯想不是恣意蔓延的草木,而是無時不在移動的沙丘,裸露的岩石和一望無際的沙漠。班倫。麥克說他們都沒有孩子。7個人,都沒有小孩。

  他透過鏽跡斑斑的菱形網眼望著遠方,聽著堪薩斯大街上汽車駛過的聲音和下面潺潺的流水聲。他看到下面的溪水像鏡子一樣閃爍著光芒。竹林還在那裡,一片慘白,在一片綠色的包裹中像是一塊塊黴菌。遠處是肯塔斯基河兩岸的沼澤地,據說那裡有流沙。

  我就是在那片亂草叢中度過童年最快樂的時光,這個想法使他渾身顫抖。

  他剛要轉身離去,突然看到頂端扣著鐵蓋子的水泥圓柱。那東西大概齊腰高,鐵蓋上還印著「德裡公共工程局」的字樣。走過去,你就能聽到裡面很深的地方傳出嗡嗡的聲音,一種機器聲。

  我們去過那裡。8月末。我們爬下去,走進下水道,但是走過一段就不是下水道了。是……是……什麼呢?

  帕特裡克。霍克塞特趴在那裡。跟亨利·鮑爾斯有關,對嗎?是的,我想是。還有——他突然轉過身,朝那個廢棄的停車場跑過去,不想再多看班倫一眼,不喜歡班倫在他腦中引起的聯想。他想回家,回到麥拉身邊。他不想待在這裡。他……

  「接球,孩子!」

  他應聲回過身,看到一個球躍過柵欄,朝他這邊飛過來。球落在碎石路上,彈起來。艾迪想也沒想,伸出手,身手敏捷地接住了那個球。

  他低頭看著手裡握的這個東西,頓覺渾身冰涼。剛才分明還是一個棒球,現在卻變成一個細線連綴的小球,因為外面那層包皮已經被打掉了。正是飛過柵欄,消失在班倫的那個球。

  哦,上帝,他想。哦,上帝,它在這裡,它就在我身邊——「下來玩玩,艾迪。」柵欄那邊傳過一個聲音。艾迪有點害怕,聽出那是貝爾茨,1958年8月在德裡地下的坑道裡被殺。貝爾茨本人正在掙扎著爬上柵欄那邊的堤岸。

  「它穿著紐約揚基隊的細條隊服,上面粘著樹葉,染上了綠色。

  它是貝爾茨,也是那個麻風病人,一個從潮濕的墓穴中爬出來的危險的動物,陰沉沉的臉上掛著一條一條的肌肉,一個眼窩空無一物,頭髮上蛆蟲蠕動,一隻手戴著長滿苔蹤的棒球手套,右手腐爛的手指抓住柵欄上的網眼。當他晃動柵欄的時候,艾迪聽到一陣令他發瘋的可怕的聲響。

  「那個球肯定能飛出揚基體育館。」貝爾茨說著咧嘴一笑。一隻白色、劇毒的癩蛤模蠕動著從它的嘴裡掉出來,滾在地上。「你聽到了沒有?那個球肯定能飛出揚基體育館!順便問一下,艾迪,你想要口交嗎?一次一毛錢。嗨,免費。」

  貝爾茨的臉變了。那個像果凍一樣的鼻頭掉了,露出艾迪在夢裡見到的那兩條血紅的通道。頭髮粗糙,梳在腦後,像蜘蛛網一樣灰白。前額上腐爛的皮膚裂開了,露出粘滿粘液的白骨。貝爾茨消失了,面前站著的是內伯特大街29號門廊下的那個怪物。

  那東西嘴裡念念有詞,開始往柵欄上爬,在鐵網上留下一片片碎肉。重壓之下,柵欄嘎吱嘎吱叫個不停。所到之處爬行的蔓藤都變成了黑色。

  艾迪的胸口一陣刺痛。他低頭看到鮮血從小球的縫線中噴湧而出,滴在碎石路上,濺在他的鞋上。

  他把球扔在地上,趔趄著倒退幾步,瞪大了眼睛,在前襟上蹭了贈手上的鮮血。那個麻風病人已經爬上柵欄的頂端。它那可怕的頭顱來回擺動,像是萬聖節的南瓜燈。舌頭吊著,有4英尺長,也許有6英尺,像毒蛇的舌頭那樣一伸一編。

  一會兒在那裡……一會兒又消失了。

  它沒有消失得無影無蹤,只不過假裝消失了。但是艾迪聽到了一個聲音,證明它的存在:「砰」的一聲,就像拔出香濱酒瓶塞的聲音,是氣流聚集在那個麻風病人所在的地方發出的聲音。

  他轉身就跑,但是還沒跑出10英尺遠,就看見那座廢棄的停車場的裝卸間下的陰影裡直挺挺地飛出4個影子。開始他還以為是編幅,尖叫著捂住腦袋。後來才看清楚是4塊帆布——大孩子在這裡玩的時候,用來當壘的帆布。

  它們在空中靜靜地飛舞旋轉,他不得不閃身才躲過一塊。4塊帆布拍起一陣塵土,落在原來的位置上:本壘、一壘、二壘、三壘。

  艾迪氣喘吁吁地跑過本壘,緊咬嘴唇,臉色煞白。

  艾迪兩腿無力,呻吟了一聲,停在那裡。從本壘到一壘的地面凸起來,好像下面有一隻碩大的北美地鼠在飛快地打洞。那個東西爬到壘下,帆布就砰地一聲飛上空中。一壘和二壘之間的土地開始隆起,二壘上的那塊帆布也砰地一聲飛上了天,還沒落下來,那東西又跑到三壘,再跑回本壘。

  本壘也拱起來,那個東西就砰地鑽出地面,是托尼。圖雷克,腦殼上還掛著幾塊黑趣越的肉,白襯衫已經爛得一條一條的了。他從本壘的泥土裡伸出上半身,像一條奇形怪狀的蟲子來回蠕動。

  「打球的時候就不要怕喘不過氣來。」托尼。圖雷克的聲音堅定。

  柬洱。「沒關係,氣管炎,我們會抓到你,你和你的朋友。我們一起來玩球!」

  艾迪尖叫一聲,踉蹌著往後退。他的肩膀上搭著一隻手。他想甩掉那只手。那只手緊緊地握著,又鬆開了。他回頭看見格莉塔。她死了,半個臉沒有了;蛆蟲在剩下的那半邊臉上爬來爬去,手裡拿著一隻綠色的氣球。

  艾迪倒退幾步,雙手掩面。它朝他走過來,鮮血滴在它的腿上,結成一個個污點。

  他看見它身後最恐怖的一幕:帕特裡克。霍克塞特正從外場搖搖晃晃地向他走來,它也穿著紐約揚基隊的隊服。

  艾迪拔腿就跑。格莉塔一把抓住他,撕破了他的襯衫,在他的衣領後灑下一道可怕的粘液。托尼。圖雷克也爬出地面。帕特裡克也跌跌撞撞地走過來。艾迪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力氣,拼命地跑開了。

  他一邊跑著,看見眼前浮著一行字,格莉塔拿著的那只氣球上寫著這樣一行字:中央大街藥店提醒您:哮喘藥物可能致癌!

  艾迪不停地向前跑,在麥卡森公園附近昏倒在地止。一群孩子躲開了他,因為他看上去像個酒鬼,也許得了什麼可怕的病,甚至也許就是那個殺手。他們說要報警,但是最後還是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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