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死光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這一切都已無關緊要。這第七個就站在那兒,而且在那一刻大家都感覺到了這第七個人的存在……清楚地意識到那種把他們大家召回德裡的可怕的力量。它活著。比爾想起來便感覺渾身冰涼。蠑螈之目。巨龍之尾,死神之手……不管它是什麼,它又出現在這裡,出現在德裡。它。

  比爾突然覺得它就是第七個;它可以和時間互換,扮成他們的模樣,扮成許許多多被它嚇死的人的模樣……想到它也許就是他們自己是最可怕的。有多少我們被留在這裡?有多少我們還未離開它所寄居的……蠶食生命的下水道、陰溝裡?因此我們才忘記了過去嗎?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一部分永遠沒有未來,永遠不會成長,永遠不會離開德裡?是這樣嗎?

  他從任何人的臉上都得不到答案……這些問題又被硬梆梆地扔給他自己,所有這些想法都在短暫的幾秒鐘內閃過比爾的腦海。

  理奇·多傑,向後靠在牆上,笑著打破了那段沉默。「哦,天啊,看看——比爾·鄧邦亮光光的頭頂。你用髮蠟擦頭髮有多久了,老大?」

  比爾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脫口而出:「滾你媽的蛋,臭嘴。」

  一陣沉默之後,滿屋的人哄堂大笑起來。比爾走過去跟大家—一握手。此刻雖然他心情沉重,但是仍然感到莫大的安慰:回家啦。再也不走啦。

  3

  麥克為大家點了酒。好像是為了彌補先前的沉默,一時間每個人都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貝弗莉告訴大家她嫁給了一個非常優秀的芝加哥人。那人改變了她的一生,把對裁剪一竅不通的她改造成一個成功的時裝設計師。艾迪在紐約擁有一家豪華轎車出租公司。他們都知道比爾和班恩在做什麼,但那也是直到最近才把建築設計師班恩、作家比爾與他們童年的夥伴聯繫在一起。理奇在加利福尼亞做電臺的音樂節目主持人。據他所說人們稱他為「千聲之人」。比爾挖苦他:「天啊,理奇,你的各種聲音都是那麼難聽。」

  「奉承對一個人沒有任何好處,先生。」理奇傲慢地回復他。

  「圖書館還是那樣嗎?」班恩問麥克。

  麥克拿出一張從空中拍攝的圖書館照片。他驕傲得就像一個父親拿出自己孩子的照片給別人看一樣。大家傳閱著那張照片。麥克說:「我一直努力說服市政官員或者哪個有錢的人捐出足夠的錢來擴建兒童圖書館,但是到現在還沒有什麼結果。不過這張照片還是拍得不錯,嗯?」

  大家都一致這樣認為。班恩端視照片良久,那麼專注。最後指著那道玻璃走廊問道:「你在別處有沒有看見過這個,麥克?」

  麥克笑了。「你設計的那個廣播中心。」他說。大家都大笑起來。

  酒送來了。他們都坐下。

  大家相視無語,又是一陣沉默——突然尷尬、令人困惑。

  「好了。」貝弗莉的嗓音那麼甜潤,略微有些嘶啞。「我們為什麼乾杯?」

  「為我們大家。」理奇的話來得那麼突然。他神情嚴肅,看著比爾。比爾想起了在那個小丑或者是狠人的東西消失了之後,他自己和理奇坐在內伯特大街中央相擁而泣的那一幕。他端起酒杯,手不住地顫抖。

  理奇慢慢站起來,其他人也跟著一個一個站了起來。「為我們大家,」理奇的聲音有些顫抖,「為1958失敗者俱樂部乾杯。」

  「為失敗者乾杯。」貝弗莉開心地說。

  「為失敗者乾杯。」艾迪說。無邊眼鏡後面的那張臉顯得蒼白、老態。

  「為失敗者乾杯。」班恩的嘴角掛著一絲痛苦的微笑。

  「為失敗者乾杯。」麥克輕輕地說。

  「為失敗者乾杯。」比爾最後一個開口。

  他們舉杯,一飲而盡。

  又是一陣沉默。這一次理奇也沒想開口打破沉默,好像這沉默正是大家的需要。

  坐下後,比爾先開了口:「說吧,麥克。告訴我們這裡發生的一切,我們能做什麼。」

  「先吃。」麥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然後再說。」

  於是他們就開始吃飯……吃了很長時間。比爾覺得他們就像過去笑話裡講的那種快要死的人,拼命地吃。但是這些年來……從他還是孩子的時候起,他還是頭一次有這麼好的胃口。

  最後一道甜點也被一掃而光。比爾靠在椅子上,肚子把褲腰撐得緊緊的。他抬眼看到桌上的玻璃杯,好像有千百個玻璃杯在眼前晃動。他笑了,想起自己飯前就喝了兩大杯馬丁尼,吃飯時又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別的人也跟他差不多。現在就是給他們端上一盤油炸別針,他們也覺得是山珍海味。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沒醉。

  「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一直沒吃過這麼多東西了。」班恩說。大家都看著他,他的臉頰有點兒發紅。「我說的是真的。從上中學二年級到現在,這是我吃得最飽的一頓飯。」

  「你節食了嗎?」艾迪問他。

  「對,」班思答道,「我節食了。」

  「怎麼回事?」理奇問。

  「你們不會想聽那些老掉牙的故事……」班恩不自在地挪了挪身。

  「我不知道後來的事,」比爾說,「來吧,班恩。快說。是什麼把『乾草堆』變成了我們眼前的雜誌模特?」

  理奇小聲嘀咕了一陣。「對了,『乾草堆』。我都忘了。」

  「不是什麼驚心動魄的故事,」班恩說,「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故事。過完那個夏天——1958年後——我們在德裡又住了兩年。後來我媽媽失業了,我們不得不搬到內布拉斯加我姨媽那裡去住。我姨媽是個吝嗇的老女人。她總是不停地告訴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我們多麼幸運能有她收留,而不用靠救濟生活。總是告訴我應該減肥。世界上有那麼多吃不上飯的孩子,我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恥。」他停下來,喝了口水。

  理奇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大笑。

  「還好,國家總算度過了那場危機。我媽媽又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等我們搬出我姨媽家的時候,我比從前又多長了90磅。我長胖就是為了氣氣我姨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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