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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父親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拿出一塊手絹,抹去了眼淚,說道:「巴蚩。鮑爾斯!就是你們學校最愛欺負人的那個孩子的父親。老子是個惡棍,兒子也是個混蛋。」

  「學校裡的孩子都說亨利的爸爸是個瘋子。」我接上去說。

  父親說道:「好了,我告訴你,說他是個瘋子並不太錯。人們說從太平洋回來之後他就一直不正常,他在那裡當過海軍。治安官把他拘留了;他叫嚷著說那都是愛黑鬼的人捏造的,他要起訴每一個人。

  治安官告訴他要麼賠我200美元,要麼就得坐兩年牢。一開始他不服氣,說殺死黑鬼的幾隻雞沒什麼大不了,但是當治安官說起訴的是他在雞窩上畫了納粹党徽時,他只好屈服了。他讓弟弟賣了自己的一輛新車,賠了我200美元。後來他四處宣揚說要燒死我。一天下午,他開著一輛舊車外出,我驅車從後面追上了他。在威產姆大街的鐵路貨運場旁邊,我把他截住,用我的步槍逼著他叫他出來。

  「『你敢放火的話,我就讓你嘗嘗黑人的鋼槍。』我告訴他。

  「『你不能那樣跟我說話,黑鬼。』他說。他嚇得幾乎要哭出聲來。

  「你不能那樣跟一個白人說話。』「當時我已經考慮好了,麥克。如果我不永遠嚇倒他的話,他總會找我的碴兒。看看周圍沒有人,我走了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頭髮,把他揪下車來。我用槍口頂著他的下巴說:「你再敢叫我一聲黑鬼,我就叫你的腦袋開花!相信我,如果你膽敢放火,不僅是你,而且你老婆,你的小崽子,還有你沒用的弟弟,都得嘗嘗我子彈的味道。我已經受夠了。」

  「他哭了起來。我一生當中可從沒見過比那更醜陋的一幕了。他哭泣著:「看看這算什麼世道,一個黑……有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槍指著一個好人的頭。『「我說:「這世界看來真的出毛病了。不過那沒關係。現的問題是我們達成一種默契呢,還是你想讓腦袋上開個窟窿?』「他最後當然不想讓腦袋開窟窿了。那可能除了你的狗奇皮之死以外,我和巴蚩。鮑爾斯最後的一點麻煩。沒有證據證明狗是他殺死的。奇皮可能吃了毒餌。

  「從那以後,就沒有人再找我們的麻煩了。回頭想想,我沒有什麼可遺憾的,我們在這裡生活得很好。如果說有時我做夢會夢見那場大火,那也沒什麼。從來沒有一個正常生活的人不做一些噩夢的。」

  1985年2月28日

  坐下來寫「黑點」酒吧大火已經有一段日子,可是我仍然無從下手。就像是讀一本偵探小說,懸念迭出,到處都有謎團。

  我仍然記得父親的聲音——低沉而且緩慢,但是卻經歷了歲月的洗禮。

  現在是10點鐘,圖書館在一個小時之前就關門了。在燈下寫作,我能聽到雨雪敲打窗戶的聲音。我還能聽到其他的聲音——隱秘的吱吱聲和碰撞聲。我告訴自己,那只不過是老建築都有的聲音二…。。但是我不知道……在今晚這樣的風暴中,在某個地方是否有一個小丑在兜售氣球?好了……沒關係。我想我已經瞭解了父親最後的故事。就在他死前6周,我在醫院他的病床前聽到了那個故事。

  每天下午放學我都和母親去看他。到晚上,母親得留在家裡幹家務。我就一個人騎車去醫院陪他聊天,照看他。對一個只有16歲的孩子來說,那真是痛苦的6個星期。我愛我的父親——看見他日漸推怦不堪的樣子,看著他那被病痛折磨的面孔,我幾乎無法忍受。癌症不止是在殺死我的父親,它正在侮辱他的尊嚴!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想不起什麼東西再和他聊了。儘管每天我都想著不同的東西來談,但是我們倆的話題都已經用光了。我們從來沒有提到過癌症,但是有幾次在沉默當中,我簡直不能控制自己,真想提起它——於是我就拼命地去想一些別的話題來轉移一下。

  就在那種令人害怕的沉默之中,我再次向他問起了「黑點」大火的事情。那天晚上他剛剛服過止痛麻醉藥,一陣清醒,一陣迷糊;一陣說話清楚,一陣猶如夢吃。問起那件事情沒有真正的原因,它只是突然跳進了我的頭腦。

  他的眼睛亮了。他笑了笑。「你從來沒有忘記它,是不是,麥克?」

  「是的。」我回答。儘管我已經3年多沒有想過它,我仍然加了一句他常說的話:「它從來沒有逃離我的記憶。」

  「好的,我告訴你。」他說,「15歲也夠大了,你的母親也不在這裡阻攔我了。還有,你應當知道,那樣的事情只能發生在德裡鎮,所以你要小心。千萬要小心,記住了嗎,麥克?」

  「記住了。」我說。

  「好。」說完,他的頭落到了枕頭上。「那很好。」我以為他又要犯迷糊了——他的眼睛也閉上了——但是他又開始說話了。

  「1929年到1930年;司,在德裡空軍兵團基地裡有一個軍士俱樂部。其實它也就是一間臨時營房,但是裡面裝修得很好——有地毯,有隔間,還有投幣電唱機——週末還提供軟飲料……週六經常有樂隊……如果你是白人,一切都不錯。」

  「當然五連的士兵——都是黑人——不允許靠近那個地方。德裡還有幾家低級酒吧,光顧那裡的都是些伐木工人;有些酒吧還有妓女服務,於是很多人都去那裡。但是對於那些孩子——像我和我的朋友來說,花錢找妓女得好好尋思一番。」

  那天晚上父親服用了麻醉劑;要不然我相信他不會對我——他15歲的兒子講那些東西。「然後鎮理事會的代表出面了,他們抗議說我們騷擾白人婦女,而且非法飲用私酒。但是此後情況還是照舊,因為那些白人妓女們和伐木工人對我們沒有任何的惡意。甚至有一次一個工人對我說,我簡直就是一個棕色皮膚的白人。」講到這裡父親大笑起來,我也笑了。

  他笑得那麼厲害,以至於肚子開始劇痛。他按住腹部,眼睛向上翻著,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嘴唇。

  我連忙問道:「需要找護士嗎?」

  「不……不用。我馬上就好了。最壞的事情是,麥克,你想笑的時候竟然不能笑。以前可沒有這樣。」

  他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現在我才意識到那是我們惟—一次差點提到就要殺死他的癌症。然後他喝了一小口水,又開始講了。

  「最終,鎮理事會的5個老人被激怒了。他們和基地領導交涉,說是五連的黑鬼污染了那裡的環境。

  「後來弗勒少校在現在紀念公園的地方,找了一間舊棚屋,然後把五連召集起來,告訴我們說它將成為『我們』的俱樂部,以後禁止我們接近德裡的那些酒吧。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們把那間舊棚屋改造了一個酒吧——後面隔開,作為一間小廚房;靠牆的地方設立了一個吧台,賣汽水和啤酒——當然我們知道,想喝烈性酒得偷偷摸摸的。地板雖然有點服,但我們把它油漆得很好……就在仲夏,酒吧就投入運營了。一直到被大火燒毀之前我們仍在努力裝飾它。星期五的晚上,我和麥卡斯裡在酒吧外面豎起了店牌,上面寫著兩個大字『黑點』;在那兩個大字下面,寫著一行小字:「對五連和客人開放『。那感覺真是棒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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