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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父親和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是在1958年左右。當時他就50歲,而我母親只有40歲左右。我問父親,既然德裡是那個樣子,為什麼他還要回來呢?。

  我父親回答說,因為家裡異常貧窮,祖父死于農場機器事故,家裡還有一個孩子需要撫養,祖母無奈之下只好讓他參軍,靠他的軍響養家。當時參軍的時候,祖母讓他隱瞞了實際年齡。當年他只有曆歲。

  他歎了一口氣,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著,低下了他已經花白的頭。

  那時候,我們家在德裡已經擁有了一個較大也許是最好的農場。

  我們全家三口努力勞作,在收穫季節,父親還得雇用一些幫手。

  他說:「我回到德裡是因為我發現不管是在北方還是在南方都存在著同樣的仇恨。並不是威爾遜中士教育了我,而是在『黑點』酒吧發生的大火真正說服了我。你知道,麥克,一定程度上……」

  他抬起頭看了看我的母親,她正在縫紉。儘管母親沒有抬頭,但我知道她一直在注意地聽著。我想父親也知道。

  「一定程度上是那次大火使我變成了一個男子漢。大火中死去的人有60個,18個人來自五連。大火發生之後,連隊全部撤走了。亨利。懷特遜……斯托克。安森……阿蘭。斯諾皮斯……艾維瑞特。麥卡斯裡……霍頓。薩托利斯……都是我的朋友,都在大火中喪生了。那場大火並不是威爾遜中士和他的朋友們放的,放火的是緬因州白人正派軍團的德裡分部。和你一塊兒上學的某些孩子,我的兒子,就是他們的父親擦著了點燃『黑點』的火柴。這裡我不想提到那些可憐的孩子們。」

  「為什麼?爸爸?他們為什麼?」

  「唔,部分原因就是德裡。」父親皺著眉頭,點燃了他的香煙。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在德裡,我無法解釋,但是同時我一點也不驚訝。白人正派軍團就是『三K黨』的北方翻版。他們穿的衣服,幹的事情都一樣,都對黑人恨之入骨。大多數歷史書談『三K』党多,談白人軍團少,許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那麼一個東西。我想可能是因為大多數歷史書都是北方人寫的,他們羞於提起。在許多大城市都有那樣的組織,但是在緬因州,德裡鎮是他們惟一獲得成功的地方。

  他們曾經猖狂一時。」

  他停了下來,大口喘著氣。

  「但是大火過後,那些白人正派軍團的成員一個個互相扯謊,都隱蔽起來了。」他的言語裡充滿了鄙視。聽到這句話,母親皺著眉頭抬起頭來。他又繼續說道:「別忘了,是誰被殺死了?18個軍隊裡的黑鬼,14個或者h個鎮子裡的黑鬼,4個爵士樂隊裡的黑鬼……還有一群熱愛黑鬼的人。那又能怎麼樣呢?」

  「威廉,」母親輕聲說,「夠了。」

  「不,」我說,「我要聽。」

  「該上床睡覺了,麥克。」他輕輕撫摩著我的頭髮。「我還想再告訴你一件事,但是我想你不會懂,因為我也不能確定自己懂不懂。那天晚上在『黑點』發生的事情,那麼可怕……我認為不是因為我們是黑人才會發生那樣的事,甚至不是因為酒吧靠近富人居住的西百老匯。我並不認為白人正派軍團在德裡吃得開是因為這裡的人更憎惡黑人。都是因為這塊土地,越是邪惡的東西在德裡就能昌盛。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停地想。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它就是這樣。

  「但是現在這裡也有好人,那時也有好人。當舉行葬禮的時候,成千上百的人都出來送行,大部分商家都關門一周,醫院免費治療傷者,許多人伸出了援助之手。我就是在那時遇見杜威。康羅艾的。你知道他的皮膚就像是冰淇淋那麼白,但是我感覺他就像我的哥哥。我願意為他而死。儘管一個人不可能知道別人的心,但我認為他也願意為我而死的。

  「不管怎樣,大火之後,軍隊就開拔了,就像是他們感到羞愧了……我猜是那樣的。此後我在福特朗德待了6年。在那裡我遇上了你母親,然後我們就在甘溫斯頓結婚了。但是在那段時間裡,德裡從來沒有逃脫我的記憶。戰後我帶你母親回到了這裡。然後就有了你。我們這裡距離原來『黑點』酒吧的那個地方不到3英里。我想你該睡覺了,男子漢。」

  「我想聽關於大火的事片我叫嚷著。」跟我說說,爸爸!」

  他皺著眉頭看著我,使我閉上了嘴……也許因為他不常是那個樣子,大多數時間他總是笑眯眯的。「那不是一個孩子應該聽到的。」他嚴肅地說。「下次吧,麥克。再過幾年再說吧。」

  結果我又等了4年才聽到那天晚上在「黑點」發生的事情。而我爸爸的生命之路也就要走到了盡頭。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陣清醒。

  一陣迷糊地講完了那個故事,而腸癌正在吞噬著他的軀體。

  1985年2月26日

  昨天晚上我又重讀了我在這個筆記本裡寫過的東西。想起父親,我禁不住放聲痛哭。他去世已經23年了。誰能知道悲傷會持續多長時間呢?是不是一個人的孩子或者兄弟或者姐妹死去三四十年之後,他還會仍然感受到那種失去的空虛呢?那種空虛甚至到死也無法填補。

  1937年父親領了傷殘退休金,永遠離開了軍隊。在訓練新兵時,一個新兵因害怕將一顆手雷擲到了父親腳下——幸運的是,手雷沒有完全爆炸,所以爸爸只失去了左腳的大部分,而不是胸部以下的所有軀幹。

  由於那筆退休金,他提前一年娶了我母親。但是他還是回到了德裡——如他自己所說,德裡從來就沒有逃離他的記憶。現在我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有天意,讓他回到德裡以便我能在8月的那個夜晚,在那個圓圈裡佔據我自己的位置。如果宇宙有輪回的話,惡總是被善補償H是善也能使人敬畏。

  父親攢了一筆錢,在德裡買了一個農場,於是他們就在那裡定居下來了。

  「一開始我們並不如意。」父親曾經這麼說。「周圍的人並不想要黑人做鄰居。我們也知道會是那個樣子——我從來沒有忘記『黑點』酒吧的大火。路過的孩子們會扔石塊或者啤酒罐。頭一年我換了20次玻璃。有時也並不是孩子。一天早上起床,我發現在雞窩邊上畫著一個納粹黨徽,所有的雞都死光了。有人在雞食裡下了毒。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養過雞。

  「但是縣治安官——那時德裡還沒有警察局——對此事進行了調查;正如我說過的,在德裡既有壞人也有好人。他最終查出了是誰幹的。你猜是誰幹的?你可以猜三次!」

  「我不知道。」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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