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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7

  從那天起,內伯特大街29號的那間老屋在艾迪的心中有著別樣的光彩。荒草雜蕪的庭院、坍塌的門廊、用木板封死的窗戶,都莫名其妙的吸引著他。6個星期前,他把車子靠在路邊,穿過草地,走向那間老屋的門廊。

  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只感覺口乾舌燥——他那時的心情和比爾走進喬治房間的心情沒什麼兩樣。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驅使著他,使他無法控制自己。

  他的手裡死死地抓著哮喘噴霧劑,但是奇怪的是,那天哮喘並沒有發作。他覺得一切都靜止了,只有那間老屋好像沿著一條看不見的軌道悄悄地向他逼近。

  艾迪看了看門廊下面——空無一人。那並不奇怪。當時正值春季,9月末到11月初的時候那些流浪漢才到德裡來。在嚴寒的冬天到來之前,他們可以在這裡找些挖土豆、摘蘋果,修籬笆、穀倉、屋頂的零活。

  那裡雖沒有流浪漢,但是卻留下了許多在此停留過的痕跡:空酒瓶,又破又髒的毯子像條死狗般地堆在牆根,揉碎的報紙,一隻舊鞋,還有垃圾味。那裡落著厚厚一層樹葉。

  雖然艾迪不想這麼做,但是卻無法控制自己,最後還是鑽進門廊下面。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使他感到有點地頭暈。下面的味道難聞極了——酒氣、汗味夾雜著樹葉腐爛的味道。

  艾迪捂住鼻子,用手指捏著輕輕地把一條硬梆梆的毯子拽到一邊。地窖的一扇窗子正在身後。窗子的一塊窗格玻璃打碎了,其他幾塊蒙上了一層土。他精神恍惚,探身向前。越來越貼近那扇窗於,越來越貼近地窖的黑暗,聞到那陳朽、幹腐的黴味,越來越靠近那裡的黑暗。如果他的哮喘病在這個時候發作,那個麻風病人肯定能抓住他。那種無痛的恐懼緊緊地箍住他的胸口,他的呼吸又變得急促起來。

  他縮回身,看到了那張臉。它出現得如此突然,讓人心驚肉跳,艾迪啞然失聲。那張臉上雙眼凸出、嘴唇撕裂。不是那個鼻子爛掉的流浪漢,但是很像。像極了。然而……那不可能是人。沒人能全身爛成那個樣子還活著。

  那個人前額裂開露出森森白骨,上面還有一層黃色的黏乎乎的東西,像昏黃的探照燈一樣盯著他。鼻子上只剩一根軟骨架在兩道血紅的鼻孔上。一隻藍色的眼睛笑眯眯的,另一個眼窩裡塞著一團深棕色的軟乎乎的東西。那個麻風病人的下嘴唇乾癟得像動物的肝臟。它根本沒有上嘴唇,一圈牙齒露在外面,好像在嘲笑誰。

  一隻手伸出那個破窗戶,另一隻手砸碎左邊的玻璃。忍著疼痛摸索著,好像要抓住什麼。各種甲蟲到處亂爬。

  氣喘吁吁的艾迪哭了,彎著腰退出來。他幾乎喘不過氣,心跳得像發動機。那個麻風病人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銀白色衣服,亂蓬蓬的頭髮裡爬滿小蟲。

  「來一次口交怎麼樣,艾迪?」那個幽靈聲音嘶啞,僅剩的半邊嘴沖他咧了咧。那幽靈說話的聲調抑揚頓挫。「博比干一次要一毛錢,超過時間加15美分。」幽靈擠擠眼睛。「是我,艾迪——鮑勃。格雷。

  既然我們已經互相介紹過了……「說著一隻手拍在艾迪的右肩上。艾迪失聲驚叫。

  「沒關係。」那個麻風病人說。像夢一樣,艾迪驚恐地看著那個幽靈爬出來。前額的骨頭撞在窗框上,雙手拼命地抓地上枯葉。肩膀擠出來。那只藍色的眼睛始終盯著艾迪的臉。

  「我來了,艾迪,沒關係,」幽靈啞著嗓子說,「你會喜歡到下面來跟我們大家在一起的。你的一些朋友就在這裡。」

  那只手又伸過來了。艾迪嚇得快瘋了,在驚慌紛亂的思想的某個角落,艾迪突然清醒地意識到如果那東西碰到他的露在外面的皮膚,他就會開始腐爛。這個想法喚醒了他的已經麻木的思維。他迅速轉過身朝門廊的另一端爬過去。陽光透過木板的縫隙晃在臉上,佈滿灰塵的蛛網掛在頭上。他回過頭,看見那個麻風病人已經爬出了半截。

  「跑可對你沒什麼好處,艾迪。」那個麻風病人叫著。

  艾迪爬到門廊的盡頭。這裡有一段格子圍欄。他低下頭,毫不猶豫地鑽過去。外面是一片玫瑰花叢,艾迪跌跌撞撞地站起來,穿過花叢,甚至沒有感覺到花刺紮在身上的疼痛。他彎著腿一邊向後退著走,一邊掏出哮喘噴霧劑,對準喉嚨噴了些藥。當真沒有發作?他一直在想那個流浪漢,他的頭腦中在……在(上演一處戲)放映一部電影,一部恐怖電影。僅此而已。是自己嚇唬自己!真他媽的笨蛋!

  艾迪正要嘲笑自己,突然一雙爛手從門廊下伸出來,狂怒地抓住玫瑰花叢,連根拔起。血一滴一滴流在花叢上。

  艾迪尖聲高叫。

  那個麻風病人爬了出來。那人穿著小丑的衣服,胸前綴著一排碩大的扣子。它笑著看著艾迪,張開半張嘴,吐出舌頭。艾迪嚇得尖叫。那條舌頭耷拉在外面,足有3英尺長,而且伸縮自如。箭頭一樣的舌頭卷起泥土。黃色的黏液順著舌頭流下來,有臭蟲在那黏液上爬來爬去。那簇剛剛露出一抹新綠的玫瑰花叢頓時枯死了。

  「口交。」那個麻風病人低聲說著,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艾迪拼命朝他的自行車跑去,像上次一樣。但這一次像在一場噩夢中,無論你多麼使勁兒也跑不快……在那些夢裡,你不是總聽到、感覺到有一個幽靈在向你逼近?你不是總能聞到幽靈的惡臭的呼吸,就像艾迪現在聞到的味道一樣?

  他突然有一個離奇的想法:也許這真是場噩夢。也許醒來的時候躺在自己的床上,一身冷汗,渾身顫抖,甚至還哭了……但是還活著。很安全。然後又甩掉這個想法。那種魅力是致命的,是死亡的誘惑。

  他沒有立刻跨上自行車,而推著車把往前跑。他感到自己快被淹死了,淹死在自己的胸口。

  「口交,」那個麻風病人又低聲在說,「隨時回來,艾迪。帶著你的朋友一起來。」

  它那潰爛的手指好像觸到他的後背。艾迪跳上車子,飛奔而去,沒有在乎胸口的疼痛,沒有在乎哮喘發作,也沒有回頭。直到回到家裡,他才敢回過頭來,只見到正準備去公園踢球的兩個孩子。

  那天晚上,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直手裡緊緊地握著他的哮喘噴霧劑,定定地看著周圍的影子,耳邊又響起那個麻風病人的低語:「跑可對你沒有好處,艾迪。」

  8

  「哇!」理奇充滿了敬佩。比爾講完他的故事後,艾迪第一個說出了自己的經歷。

  「還、還有、有香、香、煙嗎,理、理、理奇?」

  理奇把最後一根煙遞給比爾,給他點上火。

  「你不是在做夢,比爾?」斯坦利突然問。

  比爾突然頭。「不、不、不是、夢。」

  「是真的。」艾迪低聲說。

  比爾突然看著他。「什、什、什麼?」

  「我說,是真的。」艾迪生氣地看著他。「真的發生過。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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