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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5

  4點左右他們才徹底收工。5個人坐在河岸高處欣賞著他們的傑作,剛才比爾、班恩、艾迪一起吃飯的那塊地方已經被水淹沒了。就連班思自己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種成就感,夾雜著疲倦,還有一絲不安。他突然想到幻想國裡的米老鼠。它知道如何讓奇跡發生,卻不知道如何讓一切停止。

  「真他媽的不可思議。」理奇·多傑輕聲說著,推了推眼鏡。

  艾迪膘了他一眼,但是理奇並不是在開玩笑;他神情嚴肅,若有所思。

  小溪對岸那片起伏舒緩的土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沼澤。羊齒渡和冬青叢泡在水裡。沼澤還在不斷地向西蔓延。被水壩攔住去路的肯塔斯基河,今早還在歡騰跳躍地流淌,現在已經變成一條沉靜、寬闊的水帶。

  兩點鐘的時候,水壩後的水窪越來越寬,漫上河堤。水壩兩側泄水的通道幾乎有河那麼寬。大家趕忙四下尋找各種救援物資。只有班恩留守在那裡,不停修補水壩上的裂縫。不一會兒,這一群拾荒者帶回各種戰利品:木板、廢舊輪胎、一個鏽跡斑斑的車門、一大塊波紋鋼擋板。在班思的指揮下,他們又給大壩修建了兩個側翼,截住從兩側洩漏的河水。大壩現在看起來更加壯觀了。

  「別裝酷了,」理奇說,「你簡直是個天才,夥計。」

  班恩笑了笑。「過獎,過獎。」

  艾迪注意到班思正看著理奇,有幾分敬畏,又有幾分警惕。艾迪完全理解。他認識理奇4年了,還摸不透他的脾氣。在學校裡,理奇各門功課都能得A或B,但是品德操行卻總是得C和D.每次得了那麼差的德育分回家,他爸爸就會對他一頓「嚴刑拷打」,他媽媽則哭得死去活來。他也會發誓今後好好表現,也還真能收斂幾天。但是理奇的問題是他一分鐘也靜不下來,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但是班倫不是久留之地,他們也不能總在這裡做「綠林」小子。他們總得離開班倫。可一回到那個世界裡,理奇那張不乾不淨的嘴就會給他惹麻煩——和大人,就已經很糟糕了;若是碰到亨利·鮑爾斯那種小太歲,就更糟了。

  他今天剛到的那一幕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還沒等班恩開口跟他打招呼,他就連滾帶爬地跪在班恩腳下,開始行他的宗教大禮了——雙臂伸展,每叩一個頭雙手都拍在泥乎乎的岸上,嘴裡還念念有詞。

  理奇會模仿各種聲音。他曾經告訴艾迪他的理想就是成為著名的模仿秀。艾迪對他的偉大理想感到無比欽佩,但是覺得對理奇太遙遠了。

  理奇發瘋似地行著他的宗教大禮,模仿著他所說的「黑人吉姆的聲音」,把班恩弄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別、別擔、擔心,」比爾忙說,「理、理、理奇說、就、就是這樣。他是個瘋、瘋、瘋子。」

  理奇一下跳起來。「我可聽見了,鄧邦。你最好別管閒事,不然我也在『乾草堆』面前說你壞話。你好,『乾草堆』。我叫理奇·多傑,喜歡模仿各種聲音。」說著向班恩伸出手來。班恩一頭霧水,也伸出手。理奇猛地拽過他的手,班恩大吃一驚。理奇這才和顏悅色地握握他的手。

  「我叫班恩。漢斯科,如果你感興趣的話。」

  「在學校見過你。」理奇說,他用手一指蔓延開來的水窪問道:「這是你的主意吧。那些笨蛋可想不出來。」

  「你在說你自己吧,理奇。」艾迪辯駁道。

  「哦,你是說這是你的主意了,艾茨?上帝,真對不起。」說著又一頭撲倒在艾迪腳下,開始行他的宗教大禮。

  「起來,別來這套,弄我一身泥!」艾迪驚呼。

  理奇又跳起來,在艾迪的臉上擰了一把。「乖乖,聰明!」理奇高興地叫著。

  「少來,討厭!」

  「坦白交待,艾茨——誰修的水壩?」

  「班、班、班思教、教我們的。」比爾答道。

  「太棒了。」理奇轉過身,發現斯坦利。尤利斯站在他的身後,雙手插兜,不做聲地看著他表演。「這是男子漢斯坦利。尤利斯。」理奇告訴班恩。

  「嗨。」斯坦利跟班恩打了個招呼,好像根本沒看到理奇。

  「你好。」班恩也向斯坦利問好。「二年級的時候我們在一個班。

  你是那種——」

  「——從不說話的人。」斯坦利接過他的話,笑了笑。

  「對」

  「即使斯坦利有一肚子話,也放不出一個屁來,」理奇又插嘴說道,「他就那樣——烏拉——烏拉——烏拉——」

  「閉、閉、閉、嘴、嘴,理奇。」比爾命令他。

  「好,不過我得先告訴你們一件事,雖然找很不想說。我想你們的水壩要決口了。山洪就要經過峽谷,朋友們。咱們先把婦女和孩子疏散出去。」

  說完褲腿也不卷——甚至連鞋也沒脫——理奇就跳進水裡,填堵水壩側翼的豁口。一條眼鏡腿上貼著一塊印有紅十字標誌的膠布。比爾和艾迪相視一笑,聳聳肩。這就是理奇。讓你受不了……但是跟他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們一直在修理水壩。理奇毫無怨言地服從班恩的命令——這位將軍麾下多了兩員猛將,說起話來又變得很委婉——並且神速地完成各項任務。每做完一項,就跑回來,像英國士兵一樣,一磕水淋淋的後腳跟,反手敬禮,向班恩報告請示新的命令,還不時地學看各種聲音——德國統帥、英國管家、南方的參議員、新聞紀錄片解說員——呵斥別人。

  工程不但沒有什麼進展,反而險情不斷。快5點的時候,理奇說的話真的應驗了。車門、波紋鋼、舊輪胎全被衝垮了。幸虧有泥土石塊的支撐,形成一道二級堤壩。比爾、班恩和理奇坐在那裡抽煙;斯坦利仰面朝天地躺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看天,但是艾迪瞭解他。斯坦利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小溪對岸的樹林,仔細觀察那裡有什麼鳥兒可以記入他的「觀鳥筆記」。艾迪自己盤腿坐在那裡,回味著那令人沉醉的疲倦的快樂。此刻在他眼裡這些哥們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夥子。他們在一起那麼自在,那麼投合。

  他抬眼看看班恩,只見他笨拙地夾著半支香煙,不停地吐唾沫,好像他並不喜歡那香煙的味道。艾迪看著他把煙指滅,又用土埋上。

  班恩抬頭發現艾迪正看著他,不好意思地轉過臉去。

  艾迪看了比爾一眼,又看見了那種他不喜歡的表情。比爾的目光越過河水,注視著遠處的樹林。灰色的眼睛那麼遙遠,好像在思考著什麼。臉上又是那副憂。已忡忡的表情。艾迪覺得他簡直是中了邪。

  比爾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事,回過頭看著他。艾迪笑了笑,但是比爾卻沒有笑。他撚滅煙頭,看了看大家。就連理奇也安安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這可真是少見。

  艾迪知道如果木完全安靜下來,比爾從不開口講一些重要的事情。因為講話對他來說實在是件太困難的事情。他突然希望自己有什麼可說的,或者理奇又開始模仿誰的聲音。他敢肯定比爾一開口就要告訴他們一些可怕的事情,一些改變眼前這一切的事情。艾迪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從褲子後兜裡掏出哮喘噴霧劑,握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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