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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天邊最後一抹霞光在冰面上灑下一道玫瑰色的光芒,但是小丑卻沒有在冰面上留下影子。根本沒有。

  「你會喜歡這兒的,班恩。」小丑說。它越走越近,班恩能聽到它那滑稽的大鞋走過起伏不平的冰面上發出啪踏啪踏的聲音。「我保證你會喜歡這裡的,我所遇到的孩子都喜歡這裡,因為這裡是一個『快樂島』。在這裡他們用不著長大,所有的孩子都不願長大!來吧!拿一個氣球,來看看這裡的美景,喂大象,坐驚險滑梯!哦,你會喜歡的。班恩,你會飛起來——」

  雖然害怕,但班恩心裡真的想要一個氣球。誰的氣球能逆風飛舞呢?誰聽說過這種事情?啊——他想要一個氣球,他想看看那個小丑的臉——那張臉一直低著,看著冰面,好像在躲避刺骨的寒風。

  班恩真不知道那一刻如果德裡市政廳頂的大鐘沒有敲響5點的鐘聲,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不敢想。重要的是那鐘聲響了,洪亮的鐘聲刺破了嚴冬的寒冷。那個小丑一驚,抬起了頭,班恩看到了它的臉。

  乾屍!天啊,是一具乾屍!班恩嚇得差點暈倒,緊緊地抓住橋的圍欄。當然不是乾屍,不可能有乾屍。雖然他知道埃及有許多木乃伊,但是他首先想到的是電視裡的乾屍——乾巴巴的怪物。

  不,不是乾屍。不可能。人人都知道,甚至連孩子都知道,電視裡演的怪物是假的。但是——不是小丑臉上的化妝。小丑也沒有渾身裹滿繃帶。它身上的確纏著繃帶——主要是脖子和手腕——隨風擺動。但是班恩真真切切看清了那張臉。

  乾癟的臉上疙疙瘩瘩地滿是皺紋,像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紙地圖。

  前額裂開了,卻沒有流血。黑洞一樣的嘴上,乾癟的嘴唇向後咧開,牙齒齜著,像一個一個歪歪扭扭的墓碑。那張臉上沒有眼睛。但是黑洞洞、皺巴巴的眼窩裡閃爍著光芒,就像埃及人雕刻的聖甲蟲眼上鑲嵌的射著寒光的珠寶。雖然風從背後刮來,他好像還是聞到了香料和用特殊草藥處理過的腐爛的裹屍布的味道。還有沙土味,還有經過數百年早已幹成了粉末的血腥的味道……

  「在這裡我們都會飛。」那具小丑木乃伊啞著嗓子說。班恩渾身一陣戰慄,意識到它已經來到了橋邊,就在腳下,伸出一隻乾枯、變形、骷髏的手,薄薄的一層皮膚像風中的旗幟一樣颯颯作響。

  那只乾枯的手觸到了他的腳尖。班恩一下子驚醒過來,大踏步跑下橋,耳邊鐘聲還在迴響。一定是幻景,一定是。小丑怎能在鐘聲敲響的那十多秒中走過那麼遠的距離。

  但是這場恐怖並不是幻景。眼裡流出的熱淚一會兒就在面頰上結了薄冰也不是幻景。他拼命地往家跑,聽到身後穿著小丑服裝的乾屍爬上運河橋,遠古的早已變成化石的指甲刮擦在欄杆上,古老的筋腱像沒有上油的門軸吱嘎作響。他聽到粗重急促的喘息,聞到裹屍布散發出的香料的味道。他知道那只乾枯的手一會兒就會落到他的肩上,扳過他的身體,使他直面那張笑眯眯滿是皺紋的臉。死人的呼吸包裹著他。那對深不可測的黑眼窩盯著他。黑洞般的大嘴張開了,然後他就拿到氣球。所有的氣球。

  他一直跑到家門前那道街的拐角,哭得喘不過氣來,心跳如此劇烈,甚至自己都聽得到撲通撲通的心跳。但是當他回過頭來,卻看到身後的大街上空空蕩蕩,那座拱橋上也空空如也。他看不到運河。但是他知道即使能看得到,那裡也什麼都沒有。不,如果那個乾屍不是幻覺也不是幻景,如果那是真的,它一定還等在橋下——像神話故事裡的巨人一樣等在橋下。

  在下面。藏在下面。

  班恩匆忙趕回家,走幾步就回頭看看,直到身後的門安全地鎖上。他跟媽媽說他幫道格拉斯夫人數書來著。然後就坐下來吃晚飯。

  每咽一口,就覺得那具乾屍離他更遠,像夢一樣。那不是真的,那些東西只有在電視上的廣告片裡才有,根本就不是真的。

  不,它們不是真的。電視裡的怪物、電影裡的怪物還有漫畫書裡的怪物都不是真的,除非你躺在床上睡不著;除非你把壓在枕頭下面用來驅邪避惡的那4顆糖果吃掉了;除非你身下的床變成了噩夢的湖泊,外面陰風哀號,你嚇得不敢看窗外,害怕那裡會有一張臉,一張雖未腐爛卻乾枯得像一片落葉,露著猙獰笑容,一雙眼睛深隱在黑眼窩裡的臉;除非你看到一隻露著森森白骨的手舉著一把氣球:來看看這裡的美景,喂大象,坐驚險滑梯!哦,班恩,你會飛起來——12班恩猛地驚醒過來,夢裡的那具乾屍還歷歷在目。黑暗包裹著他,更使他感到無比恐懼。他用力地挪了挪身體,一枝樹根惱羞成怒地戳在他的後背上。

  班恩朝著外面的光亮爬出去。午後溫暖的陽光,小溪潺潺的流水聲,一切又恢復了平靜。現在是夏天,不是冬天。乾屍也沒有擄走他,把他送到它那陰森森的古墓裡。班恩只不過藏在裸露的樹根下的一個沙洞裡躲過那幾個小霸王的追擊。他站在這片叫做班他的土地上。

  班恩沮喪地看著自己襤褸不堪的衣服,知道回家又得挨母親罵。

  睡了一大覺,班恩現在精神多了。他下了河堤,沿著小溪往回走。他渾身傷痛,滿是血污,每一步都像走在碎玻璃上一樣,疼痛難忍。那些修水壩的孩子早該走了吧,他安慰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比爾·鄧邦和他的朋友在與那些小霸王遭遇之後應該知道到別處去玩比較安全。

  班恩拖著傷腿吃力地向前走,心裡想如果這時那些小霸王再返回來,他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不過他也不在乎了。

  他從小溪的轉彎處繞過來,站了一會兒,向四周看了看。修建水壩的孩子還在那裡。其中一個正是比爾·鄧邦。他跪在另一個孩子身邊,那孩子靠著溪岸坐在那裡,頭向後仰著。他的鼻子上、下巴上沾滿血跡,脖子上還有一道一道的血痕。

  結巴比爾突然抬頭看到班恩站在那裡。班思吃了一驚。他看出那個背靠溪岸坐著的孩子出了事。鄧邦嚇得要死。他痛苦地想到:「這夢魔般的一日難道還沒有結束嗎?」

  「不知道你、你、你能幫我、我、我嗎?」比爾·鄧邦說,「他、他的哮、哮、哮、喘噴、噴霧劑用光、光了。我想他要——」

  他的臉不自然地僵住了,憋得通紅。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吐出那個字來,卻結巴得像機關槍一樣,急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好半天班恩才明白比爾想說的是那個孩子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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