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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接著聽到維克多罵罵咧咧的聲音。但是班恩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媽的,毛孩子修的水壩。」

  孩子的水壩?小兔崽子?也許是維克多罵那些孩子,他自己聽錯了。

  「給他們推了!」貝爾茨出了個壞主意。

  有孩子高聲抗議,接著傳來一聲痛苦的叫聲。有人哭了。沒錯。

  班恩為他們感到難過。他們抓不到他,便拿那些孩子撒氣。

  「對,毀了它。」是亨利的聲音。

  水潑濺聲。叫喊聲。貝爾茨和維克多的狂笑聲。一個孩子痛苦憤怒的哭聲。

  「閉上你的臭嘴,小結巴,」亨利說道,「今天誰他媽的敢造次就有誰好瞧的。」班恩一下明白了。沒錯,維克多說的就是孩子的水壩。

  那些孩子——大概有兩三個——一直在修水壩。亨利他們把水壩毀了。班恩甚至認為他認識其中的一個孩子。德裡小學惟一結巴的人就是比爾·鄧邦,他在五年級的另一個班。

  「你們不該這樣!」一個孩子哭了,聲音很低,充滿了恐懼。班恩聽出了那個聲音,雖然一時還想不起那張臉。「為什麼要這樣?」

  「我願意,小崽子!」亨利吼起來。接著聽到拳頭落在身上的悶響。一陣痛楚的叫聲。跟著便是嚶嚶的哭泣。

  「住嘴,」維克多嚷道,「閉嘴,不許哭。不然我把你的耳朵割下來。」

  哭聲變成了一串壓抑的哽咽。

  「我們要走了,」亨利凶巴巴地問道,「不過走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情。10分鐘前有沒有看到一個胖子過去?受了傷,滿身是血。」

  一個孩子說沒看見。

  「你肯定嗎?」貝爾茨追問道。「你最好說實話。」

  「我、我、我、肯、肯、肯定。」比爾·鄧邦回答他們。

  「那咱們走,」亨利說,「他可能又沿著原路膛水回去了。」

  「再見,夥計們,」維克多高聲叫著,「那真是小孩子的把戲。你們還是別幹了。」

  一陣水花潑濺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貝爾茨的聲音。班恩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麼。他也不想聽清。這邊孩子又哭了起來。另外一個孩於在安慰他。班恩確定只有兩個孩子,結巴比爾和那個哭著的孩子。

  他半坐半躺在那裡,聽著河邊兩個孩子的對話,聽著亨利和他的哥們兒沖回班倫,越走越遠。陽光穿過虯結的樹根,照進來,撒下無數光點。這裡很髒,不過很舒適……安全。流水的聲音讓人安慰。甚至孩子的哭聲也讓他感到欣慰。他還要在這裡躲一會兒,以防萬一那些小霸王再找回來。然後他就上路回家。他瞌睡了,迷迷糊糊做起夢來。

  11

  他夢到1月發生的,他不敢告訴媽媽的那件事。

  那是聖誕節後開學的第一天。道格拉斯夫人問誰願意放學後留下來,幫她點數聖誕節前學生交來的書。班恩舉了手。

  那是典型的緬因州的冬天——最好的也是最糟糕的:天空晴朗,陽光耀眼,但是氣溫只有10度,寒冷徹骨,北風冽冽。

  班恩點書,道格拉斯夫人記下數字,然後一起把書送到貯藏室。

  起初學校裡還是一片嘈雜:砰砰的關門聲,噠噠的打字聲,樓上合唱隊走了調的唱歌聲,體育館裡打籃球的聲音,還有選手們跑動、運球的時候,球鞋蹭著地板刺耳的聲音。

  漸漸地一切聲響都安靜下來。等到他們數完最後一套書的時候,只能聽到散熱器的聲音,守門人推著彩色的鋸屑在大廳擦地板的聲音和外面呼嘯的風聲。

  已經4點鐘了。天就要黑了。一層薄雪被風揚起,打著旋在空中飛舞。傑克遜大街上空無一人。他又看了一會兒,希望能有輛車開過傑克遜大街和威產姆大街交匯的十字路口。卻沒有一輛車開過來。他覺得整個德裡鎮除了他和道格拉斯夫人,所有的人都死了或者逃跑了。

  外面彤雲密佈,寒風凜冽。冷風刺骨,吹得班恩的臉頰都失去了知覺。陰暗的天空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的美。但是天太冷了,班恩沒心思站在那裡欣賞天空。他得趕緊走。

  起初他背對著風,風推著他向前走。但是到了運河街,他向右拐了個彎兒,就完全逆風而行了。風頂著他,把他向後推……好像跟他過意不去似的。圍巾還頂一點用。他不停地眨眼,鼻子裡呼出的濕氣凍成薄冰。腿也不停使喚了。有幾次,班恩不得不把戴著手套的手伸到腋窩下取暖。風呐喊著,嘶叫著,有時聽起來像人在哀鳴。

  班恩既感到恐懼又感到興奮。恐懼是因為他現在理解了書中寫的故事,就像傑克。倫敦的小說裡描寫的,在這樣的天氣,夜裡氣溫降到零下15度的時候,真的能凍死人。為什麼興奮卻難以名狀。是孤獨的感覺——一種憂鬱的感覺。他走在街上,從風的翅膀上經過。那些躲在溫暖明亮的屋子裡的人們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他們不知道他從此地經過。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一個秘密。

  太陽西沉,西方的地平線上塗著冷冷的橘黃,天上點點星光閃爍。他來到運河邊。再走三個街區就到家了。他渴望家裡撲面而來的溫暖,舒展凍得麻木的四肢。

  他還是——停住了。

  運河結了冰。冰面起伏,有許多雲彩一樣的裂紋。在這個陰慘寒冷的冬日裡運河靜止了,卻又充滿活力。有一種獨特的、難以捉摸的美。

  班恩朝另外一個方向——西南方班倫的方向——走去。風從背後吹來,他的風雪褲隨風飄動。運河夾在堤壩中一直向前流過大約半英里。隨著堤壩的消失,運河分散開來,蜿蜒伸人班倫地區。這個季節的班倫一片蕭條,荊棘叢掛著薄冰,樹枝光禿禿的。

  一個身影站在那邊的冰面上。

  班恩瞪大了眼睛。「那裡可能有人,但是可能是這身打扮嗎?絕對不可能。」

  那個人穿著銀白色的小丑服裝,在風中瑟瑟飄舞。腳上穿著一雙特別大的橘紅色的鞋,和上衣胸前那排碩大的扣子倒很相配。手裡一直抓著一把色彩燦爛的氣球。班恩注意到那些氣球正朝他站的方向飄動。他覺得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他使勁地揉了揉眼睛,還是看到那些氣球朝他飄了過來。

  這肯定是幻覺,要麼就是幻景。冰上站著個人完全可能;穿著小丑的衣服也完全可能。但是那些氣球怎麼能逆風向他飄過來?然而這的的確確是真的。

  「班恩!」冰上的那個小丑在叫他。雖然班恩真切地聽到了那個聲音,但是他還是覺得那是腦子裡產生的幻覺。「想要一個氣球嗎,班恩?」

  那個聲音裡充滿邪惡,很可怕,班思想轉身就逃。可是他的腳好像生了根,站在人行道上一動不動。

  「它們會飛,班恩!它們都會飛!拿一個試試!」

  小丑踩著冰面朝班恩站著的運河橋走來。班恩看著它就像小鳥看著一條悄悄逼近的毒蛇。班恩看著它過來了,卻好像沒有動。這麼冷的天,氣球應該破了才對;它們不應該飄在他的前面,而應該飄在他的後面,去班倫的方向——它來的地方。

  班恩還注意到其他一些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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