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死光 | 上頁 下頁
四二


  亨利抓住班恩的一條腿,掙扎著想站起來。班恩拼命地往回拽,亨利的手滑了下去,鬆開了。班恩向後一跳,一屁股坐在水裡,濺起一片水花。班恩的眼前閃出一道彩虹。可是班恩根本沒有注意到。現在就是眼前有一罐金子他也看不到。

  亨利翻了個身,想站起來,又摔了下去。費了好半天勁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惡狠狠地瞪著班恩,額前垂著一縷頭髮,亂蓬蓬的。

  猛然間,班恩感到很生氣。不,何止是生氣,簡直是憤怒到極點。本來他夾著幾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好好地走著,做著自己的白日夢,沒招誰惹誰。看看現在,看看!褲子撕破了,左腳腳踝腫得什麼似的,沒準兒還骨折了。腿也受傷了。舌頭也受傷了。肚子上還刻著那個該死的亨利·鮑爾斯的名字的第一個字母。但是也許是想到了他從圖書館借來的那些書,才促使他進攻亨利·鮑爾斯。想到丟了那些書,想到斯塔瑞特夫人責備的眼神。無論是什麼原因——割傷、腫痛、圖書館的書,還有揣在褲子後面口袋裡那張泡得粘乎乎、看也看不清楚的成績單——這些都促使他還擊。他淌著水,趔趔趄趄地走過去,飛起一腳踢中了亨利的胯下。

  亨利慘叫一聲,驚飛了落在樹叢中的鳥。他拱著腰,捂著褲襠,懷疑地看著班恩。「哎喲……」他低聲呻吟著。

  「是的。」班恩說。

  「哎喲。」亨利的聲音更加微弱。

  「是的。」班恩又重複了一遍。

  亨利的身體慢慢滑下去,跪在地上,微微蜷著身子。

  「哎喲。」

  「媽的,沒錯。」班恩說。

  亨利倒在地上,捂著襠部不停地打滾。

  班恩站了好大一會——大概一直等到亨利恢復過來,又有力氣追他了——這時突然一塊石頭擊中了他的右耳。一陣鑽心的疼痛,鮮血流了下來。

  他回頭看見貝爾茨和維克多握著水向這邊跑過來,每人手裡拿著一把石頭。一塊石頭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他一躲,恰巧被另一塊石頭擊中了右膝。他忍不住大叫一聲。又一塊石頭又打中他的右頰,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他跌跌撞撞地朝岸邊跑去,抓住伸出的岩石和灌木,用力往上爬。終於爬到岸上。班恩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貝爾茨跪在亨利身旁;維克多站在幾尺之外還扔著石頭。一塊棒球那麼大的石頭正落在班恩附近一人高的樹叢裡。他看得已經夠久了。更可怕的是,亨利又站起來了。班恩轉身進了樹叢,吃力地向西邊跑去。如果他能走到班倫靠近開普老區的那邊,他就可以討上一毛錢,坐上汽車回到家裡。到了家裡,他就鎖上門,把這身血跡斑斑的衣服扔進垃圾箱,這場噩夢就該結束了。班恩想像著自己剛剛洗過澡,穿著那件紅色的毛絨浴衣,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看動畫片。這樣的想法鼓勵著他不停地向前跑。

  樹枝劃在臉上。荊棘刺痛了雙手。可班恩全然不覺。他跑啊跑,終於來到一塊平地——黑漆漆的肮髒不堪。眼前是一片茂密樹林,散發著一股惡臭。「流沙」。當他看到一直延伸到樹林深處的一汪靜水閃著微光,一個不祥的念頭閃過腦海。不管那裡有沒有流沙,他都不想走近這片泡在水中的樹林。於是他拐向右邊,沿著樹林邊沿一直跑到一片真正的樹林。

  這裡生長的主要是杉樹。樹木稠密,拼命地向上生長,爭奪一點空間和陽光。但是這裡沒有太多低矮的樹叢,所以他能跑得快些。班恩不知道自己在朝哪個方向跑著,只是估摸著自己還跑在前面。班倫地區有三面為德裡環繞,另一面連接著剛剛修了一半的收費公路。他總能跑出這片樹林的。

  他的肚子陣陣抽痛。他卷起上衣一看,不禁閉上眼睛,倒吸一口氣。他的肚子看上去就像聖誕樹上掛的奇形怪狀的彩球。血結成硬塊,滑下河堤的時候又蹭了一身綠。他趕忙放下上衣。那不堪入目的傷口使他覺得一陣噁心。

  班恩突然聽到一種低低的嗡嗡聲——那聲音很微弱卻真切人耳。

  一個一心想要逃出樹林的成年人不會注意到,或者根本就聽不到這種聲音。但是班恩是個孩子,並且他已經克服了自己的恐懼。他急忙轉向左邊,看見前方聳立著一根3英尺高4英尺粗的水泥圓柱。頂端的通風口上扣著一個鐵蓋子,上面印有「德裡汙水處理局」的字樣。嘩嘩的水聲正是從下面傳出來的。

  班恩從通風口往裡瞧了瞧,卻什麼也沒看到,只聽到嘩嘩的流水聲。他又嗅了嗅,聞到一股潮濕酸臭的味道,不禁縮回頭來。是個下水道。

  他快步向西走去。5分鐘後,他清晰地聽到前方有水流的聲音,還有說話聲。孩子的說話聲。

  他停下來,聽了聽。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響和一陣嘈雜聲。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是維克多、貝爾茨,還有那個獨一無二的亨利·鮑爾斯。

  噩夢還沒有結束。

  班恩環顧四周,想找一塊藏身之地。

  10

  兩個小時後班恩鑽出他的藏身之處,蓬頭垢面,不過精神了許多。真是不可思議,他竟然睡著了。

  當聽到那3個傢伙緊追不捨,一路追來的時候,他渾身都僵在那裡,就像一隻野獸看到迎面駛來的卡車,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想躺在地上,蜷成一團,任由他們處置。

  不過班恩還是朝著流水和孩子那邊跑去。他盡力分辨那些孩子的聲音,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好喚醒被嚇得不能思想的頭腦。什麼工程。他們在討論什麼工程。有一兩個聲音聽起來很熟。一陣潑水的聲音,又一陣善意的笑聲。這笑聲使班恩嚮往,也使他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

  如果他被抓住了,也不必連累這些孩子。於是班恩向右拐去,又鑽進一片矮樹叢。像許多身高體胖的人一樣,班恩的腳步異常輕巧。

  他沒有從草叢上驚跑過去,而是輕輕地撥開草叢,慢慢地沿著小溪向前移動。

  班恩又來到一根水泥圓柱前。那根圓柱隱沒在一簇黑莓叢裡,幾乎看不到。遠處河堤漸漸地消失在小溪裡。一棵樹皮粗糙的老榆樹扭曲著身子斜在水面上。樹根裸露著,看上去像一團亂糟糟的頭髮。

  班恩累極了,顧不得許多,鑽進樹根下的一個淺洞,舒舒服服地靠在那兒。亨利、貝爾茨、維克多尾隨而來。班恩以為他們幾個會傻乎乎地沿著溪邊的小路直追過去。沒想到他們卻在這棵老榆樹前停住腳步,離他的藏身之處那麼近。再近一點,他一伸手就能觸到他們。

  「那小兔崽子肯定還在後邊。」貝爾茨說。

  「嗯,我們回去找。」亨利表示同意。於是他們沿著來路折回去。

  不一會兒,班恩聽到亨利大吼大叫:「你們這些兔崽子在這裡幹什麼?」

  班恩聽到有人回答,卻聽不清孩子們說了些什麼。孩子們離得太遠,而河水——肯塔斯基河的河水——歡騰跳躍、喧鬧著流向遠方。

  但是那孩子的聲音裡充滿恐懼。班恩覺得他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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