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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7

  他搖搖頭,把宵禁的告示所勾起的回憶都拋在腦後,朝借書台走去。

  「你好,班恩。」斯塔瑞特夫人跟他打招呼。像道格拉斯夫人一樣,她也非常喜歡班恩。成年人,特別是那些喜歡管教孩子的成年人,都很喜歡班恩。他懂禮貌、說話溫和、體貼人、安安靜靜,很有趣。也正是因為這些,同齡的孩子討厭他。「暑假過得不耐煩了吧?」

  班恩笑了笑。斯塔瑞特夫人就是這麼風趣。「沒有,」他說。「暑假才剛剛開始」——他看了看表,接著說,「1點17分。我看一小時書。」

  斯塔瑞特夫人大笑起來,連忙捂住嘴。她問班恩想不想參加暑假讀書活動,班恩說想,於是她給班恩一張美國地圖。班思謝了她,便走進書架裡去選書。

  班恩看了一會兒書,抬起頭,一件新的擺設吸引了他的目光。海報上一個笑眯眯的郵遞員正把一封信交給一個快樂的孩子。上面有一行字,寫著:「圖書館也是寫信的地方。今天為什麼不給朋友寫封信呢?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海報下面的箱子裡放著已經蓋好郵戳的明信片、信封,還有印有「德裡公共圖書館」字樣的信紙。

  班恩摸摸兜裡剩下的4分錢,回到借書台。「我能買張明信片嗎?」

  「當然可以,班恩。」像往常一樣,斯塔瑞特夫人為他的彬彬有禮而歡心,同時又為他過於肥胖的身材而難過。她遞給他一張明信片,看著他走回座位。那張桌子可以坐6個人,但是只有班恩一個人坐那裡。她從未見過班恩和別的孩子在一起。這太糟了,因為她相信班恩很有才華。只有一位善良、耐心的伯樂才能發掘他被埋沒的才華……

  如果有這麼一個人的話。

  8

  班恩掏出筆,在明信片上寫下貝弗莉的地址。他並不知道貝弗莉家的詳細地址,但是聽媽媽說郵遞員對自己的客戶都很熟悉。要是負責洛爾大街的郵遞員能把這張明信片送到貝弗莉手裡,那就太好了。

  如果不能也沒什麼。他只不過白花4分錢。明信片永遠也不會再回到他的手裡,因為他沒打算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姓名住址。

  他把寫有地址的那面扣在下面(他可不想冒險,儘管他沒看到周圍有熟人),揣著明信片,從目錄箱旁邊的一個木盒子裡拿了幾張紙條,回到座位上,開始在紙上寫了擦,擦了又寫。

  考試前一周,老師教過一種叫「徘句」的日本詩體。並且說,這種詩歌通常描寫一個意象來表達一種特殊的感情:憂傷、快樂、鄉愁、幸福……愛。

  他又想起她的秀髮。她走下樓梯的時候,她的長髮在肩頭跳躍,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班恩寫了足足20分鐘,改了又改,終於寫成了一首詩:你的秀髮是冬天裡的火焰,一月裡的餘火,我的心在那裡燃燒。

  他對這首詩並不滿意,但是他已經盡力而為了。他怕自己帶著明信片走來走去,時間越長,就越擔心。最後緊張得把事情辦得更糟,或者乾脆放棄了。對班恩來說,貝弗莉跟他講話的那一刻終生難忘。

  他要把那一刻永遠留在記憶裡。或許貝弗莉喜歡哪個高年級的男孩,以為是那個男孩用作句為她寫了這首情詩。她會很開心,那一天將永遠留在她的記憶裡。哪怕她永遠都不知道班思。漢斯科為她做的一切,也沒關係。反正他自己知道。

  他工工整整地把那首詩抄在明信片的背面,把筆塞進口袋,告別斯塔瑞特夫人,走了出來。

  「再見,班恩。」斯塔瑞特夫人向他告別。「暑假愉快。不過別忘了宵禁。」

  「不會的。」

  穿過連接兩座建築的玻璃長廊,感受陽光的溫暖,又步人涼爽的成人圖書館,班恩推開圖書館的大門。

  通道那邊就有一個郵筒。班恩掏出明信片,投了進去。在他把明信片送進郵箱的那一瞬間,他感到自己心跳加速。萬一她知道是我寄的明信片該怎麼辦呢?別傻了,他對自己說。同時又為這個想法帶給他的興奮感到詫異。

  他沿著堪薩斯大街向前走著。他一邊走著,腦子裡浮想聯翩:貝弗莉向他走來,淡綠色的大眼睛,紅色的小辮。「班恩,我有話問你,」這個想像中的女孩對他說,「你發誓要說實話。」她舉起那張明信片。「是你寫的嗎?」

  這個幻想太可怕了,又太美妙了。他想忘掉它,卻又不願意忘掉。他的臉微微有些發燙。

  班恩邊走邊想,手裡的書從左手換到右手,嘴裡吹著口哨。「你可能以為我瘋了,」貝弗莉說,「但是我想親親你。」一她丹唇輕啟。

  班恩突然感到唇幹舌燥,吹不出日哨來。

  「我想讓你……」他輕聲說道。然後木訥地、令人眩暈地、燦爛地笑了。

  那一刻,如果他向人行道另一端看一看,他就會看到那3個影子正朝他圍攏過來;如果他用心聽一聽,他就會聽到當那3個影於靠近的時候,維克多氣喘的聲音。但是他既沒有聽,也沒有看。班恩正在遙遠的想像中,感受員弗莉甜蜜的吻,怯怯地伸出手撫弄她那一頭愛爾蘭人所特有的,淡淡的火一樣顏色的秀髮。

  9

  像許多大大小小的城市,德裡的發展沒有任何規劃,就那麼順其自然地發展起來。如果當初稍有計劃的話,城市規劃者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德裡建在今天這個位置。德裡鎮中心坐落在一個峽谷當中。肯塔斯基河由西南向東北穿過商業區。鎮子的其他部分依山而建。

  德裡鎮的先民選擇定居的這個峽谷沼澤密佈,雜草叢生。這裡水網稠密,為商業的發展提供了便利條件。但是這裡並不適合耕種土地。修建家園。特別是肯塔斯基河每隔四五年就氾濫一次。在過去的50年裡,雖然小鎮耗費鉅資治理水利,仍然面臨水患的威脅。

  肯塔斯基河流經鎮子中心的那一段河水被束縛在一條長兩英里的運河裡。在運河與梅恩大街交匯的地方,運河潛人地下,成為地下河。在地下流過大約半英里的距離,才在巴斯公園又露出地面。運河街上酒吧林立,順著運河走向一直延伸到鎮子外。每隔幾個星期,警察就從河裡打撈起醉漢的汽車,早已被污水和工廠廢水弄得面目全非。有時運河裡也能釣到魚,不過都不能吃。

  鎮子的東北部——運河流經的地方——河水基本上得到控制。雖然不時有洪水氾濫,沿河貿易仍很繁忙。有時人們手挽手在運河邊散步(那必須是風向有利的時候。否則,河水散發出的嗅味使這樣的漫步毫無浪漫可言)。在巴斯公園裡,不時有童子軍在此宿營;有時還在這裡燒烤。1969年,鎮裡的居民不無震驚地發現,嬉皮士在此幹起吸毒販毒的買賣。人們都說:「等著瞧吧。再這麼下去,早晚有一天得鬧出人命。」果然,一個17歲的吸毒少年死在運河邊上。自此那些癮君子再也不到巴斯公園來了。還有人謠傳那個孩子的幽靈常出沒於公園。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不過嚇走了那些癮君子,也算是一個有益的謠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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