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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他雙手兜住紙袋,走了一個街區,到卡斯特羅市場賣掉瓶子。他把瓶子換成錢,又拿錢買了糖果。

  班恩兜裡揣著剩下的4分錢,手裡拿著糖果走出商店。他看了看手裡裝滿糖果的棕色紙袋,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你再這麼吃下去,貝弗莉看也不看你一眼了。」這種想法令人不快,於是他把這想法壓了下去。

  如果有人問他:「班恩,你不覺得孤獨嗎?」他會吃驚地看著那個人。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沒有朋友,但是他有書,有夢想,有各種各樣的模型,能擺出各種各樣的房子。媽媽曾經說過他用林肯積木擺成的房子比根據圖紙造出的真房子還好。10月過生日的時候,他希望能得到那套「超級模塊」。那他就可以造一個真正能報時的鐘和一個有排檔的汽車。孤獨?什麼叫孤獨?

  就像一個先天失明的孩子不知道自己是瞎子一樣,班恩也不知道孤獨為何物。如果換個新的環境,更具體些,他也許就懂了。但是孤獨一直困擾著他的生活,而且將來還會糾纏他。

  就像門牙上的小轄口,每當他感到緊張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去舔。

  貝弗莉是個甜美的夢,糖果是甜美的現實。糖果是他的好朋友。

  讓那奇怪的想法見鬼去吧。

  班恩來到卡斯特羅大街和堪薩斯大街交叉的路口。對面就是公共圖書館。圖書館實際上是兩棟樓,前面是一座古老的石頭建築,後面的兒童圖書館是一座低矮嶄新的建築。中間由一道玻璃走廊連接起來。

  這裡離市區很近。堪薩斯大街是單行線,所以班恩過馬路之前只朝右看了看。如果他朝左看看的話,他一定會嚇個半死。貝爾茨、維克多、亨利正站在德裡社區服務中心附近的一棵老橡樹下。

  5

  「咱們過去抓住他,亨利。」維克多氣喘吁吁地說。

  亨利看到那個小肥豬快步走到街對面,肚子一顫一顫的。他打量著和班恩之間的距離,班恩和圖書館之間的距離。或許在那小子鑽進圖書館之前他們能逮住他。可是班恩就會大嚷大叫。那麼大人就會出來干涉。他可不想有人管閒事。道格拉斯那條母狗已經告訴他,他的英語和數學都沒及格。還說,他在假期裡補4周課就讓他通過。亨利寧可留級。留級的話,只不過挨一頓打。但是現在正是農忙季節,讓他在學校每天花4個小時補4周課,他爸非得把他揍個半死。反正什麼他都認了。下午他就要好好教訓那個胖小子先解解氣。

  「對,咱們過去。」貝爾茨在一旁煽風點風。

  「咱們等他出來。」亨利知道他總會出來的。等他一出來,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6班恩喜歡圖書館。即使在炎熱的夏天,那裡也總是那麼涼爽。他喜歡那裡的寧靜:喜歡聽圖書管理員在書籍、卡片上蓋章的嗒嗒聲;喜歡聽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他喜歡這裡的光線:冬日裡屋外冷風呼嘯的時候,午後的太陽穿過高高的窗子斜斜地照進來;天黑了吊燈就灑下一束束懶洋洋的光。他喜歡書香的味道。每次走過成年人的書架,看看浩如煙海的書卷,他就不由得想像書裡的那個世界。他還喜歡將舊樓和兒童館連接起來的那道玻璃長廊。除了陰天,即使是冬天那裡也總是暖洋洋的。兒童館的負責人——斯塔瑞特夫人說那是因為溫室效應。班恩特別喜歡這個新名詞。多年以後,他負責建造了倫敦的BBC廣播中心,從而引發了一場熱烈的爭論。那場爭論永遠也不會有結果。除了班恩自己,誰也不會知道廣播中心只不過是豎立起來的德裡公共圖書館的玻璃長廊。

  他也喜歡兒童館,雖然那裡缺少舊館裡朦朧神秘的味道。到處掛著色彩豔麗的海報。一張卡通畫上畫著一個正在刷牙的好孩子;另外一張畫了個抽煙的壞孩子。下面寫著一行字:「長大以後,我想像爸爸那樣疾病纏身。」牆上還有一張漂亮的照片,黑暗的背景上點綴著點點燈光。下面寫著一句名言:「思想的火花能夠點燃千萬盞燭光。」

  在這一片明亮祥和的色彩世界裡,一張呆板嚴肅的海報貼在還書臺上——沒有卡通畫、沒有漂亮的圖片,白紙黑字,顯得格外醒目:請銘記宵禁時間晚7點德裡警察局只看了一眼,班恩就渾身發冷。剛才太緊張了:取成績單、擔心亨利會報復,跟貝弗莉聊天,開始計劃暑假生活,他早把宵禁、謀殺忘在腦後了。

  有幾人被害至今人們還眾說紛紜。但是可以肯定從去年冬天到現在,至少有4人遇害——加上喬治。鄧邦一共5個(大家都覺得小鄧邦死得很蹊蹺)。

  博頓警長被這幾宗命案搞得焦頭爛額。第二天晚上城市委員會召開緊急會議,博頓警長在會上建議每晚7點鐘開始實行宵禁,大家一致通過。報紙上也建議應該有一位盡心盡責的成年人形影不離地照顧小孩。一個月前,班恩的學校還召開緊急大會。博頓警長站在臺上,拇指別在掛槍的腰帶裡,安慰孩子們不要害怕,只要他們遵守這麼幾條規定:不要跟陌生人講話;不要搭乘生人的車;牢記「警察是大家的朋友」……嚴格遵守宵禁的規定。

  一天晚上班恩的母親把他叫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母親拉著他的手,盯著他。他看著母親,感到有些不自在。

  「班恩,」母親停了一會兒說,「你笨嗎?」

  「不,媽媽。」班恩感到更加不安。他一點也不明白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他從沒見過母親如此嚴肅。

  「不,」母親重複著,「我想你也不笨。」

  她好一陣沒有說話,滿腹憂慮地望著窗外。一時間班恩懷疑是不是母親把他忘了。她還很年輕——才32歲——獨自一人撫養孩子的辛苦在她身上留下歲月的痕跡。她在新港的一家紡織廠的棉紗車間每週工作40小時。有時車間裡粉塵太大,下班後她就不停地咳嗽。班恩為此深感憂慮。夜裡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望著無際的黑夜,想著如果媽媽死了,他會有什麼樣的遭遇。他想那樣他就是孤兒了。成了一個「國家的孩子」,必須住到農民家裡,被人強迫從早到晚地幹活。

  也沒准會被送進班戈的孤兒院。他竭力告訴自己這樣的想法很愚蠢,但是那仍然無濟於事。他不僅為自己擔心,還為母親憂慮。她是個很苛刻的女人,做事總喜歡一意孤行。但是她是一個好母親。他很愛她。

  「你聽說那些謀殺案了?」母親回頭看著他。

  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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