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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如果它又開始,我會給他們打電話的。我不得不那麼做。但是現在為時尚早。上一次發生得比較慢,直到1958年的夏天才真正開始。

  所以……我要等待。我不停地記著筆記,我不停地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從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成年男子。那個孩子的臉很膽怯,滿是書呆子氣;而那個男人的臉很憔悴,正在掙扎著木使他的思想到處游離如果我不得不打電話的話,會殺死他們中的某些人。

  那是漫漫長夜裡失眠中的我不得不面對的事情之一。我不知道他們對過去還有多少記憶。有時我想他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必要記住。我是誰一聽過海龜聲音的人,惟一能記住過去的人,因為只有我一個人留在德裡鎮。他們都四分五裂——他們不知道彼此競過著相同的生活。叫他們回來,告訴他們……是的,也許這樣會殺死某些人。也許會殺死所有的人。

  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子裡想著,回想他們過去的模樣,想像他們現在的樣子。我想知道他們當中哪一個最脆弱。

  有時我想大概是「髒嘴」理奇珍傑——儘管班恩要比他胖得多,但他是被克裡斯、哈金斯還有鮑爾斯他們最經常抓到的人。鮑爾斯是理奇最害怕的人——當然也是我們當時最害怕的人。如果我給他打電話,理奇會不會看見那可怕的三個人又回來呢?當然其中的兩個是從墳墓中,而鮑爾斯是從監獄回來。有時我想艾迪是最軟弱——他不僅有一個掌管一切的大胖子母親,而且還有那可怕的哮喘病。那麼貝弗莉呢?她總是裝出一副勇敢的樣子,但其實她也和其他的人一樣害怕。是不是結巴比爾?他每次寫作完畢還得面對那不可抗拒的恐懼。

  那麼是不是斯坦利呢利斯?

  在他們每個人的頭上都高懸著無比鋒利的斷頭臺的鍘刀。我想他們根本不知道那鍘刀在那裡。我是誰一控制開關的人。只需打開電話簿給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那鍘刀就開啟了。

  也許我不必那麼做。我仍然抱有一線希望,希望是我自己太膽小而誤會了那越來越真切的海龜的聲音。但是這種希望越來越渺茫。慘案不斷發生。曼倫在7月遇害。去年10月一個孩子慘死在內伯特大街街頭。在12月又有一個人在紀念公園遇難,報紙上說他可能是個流浪漢,或者是個瘋子因為悔浪而自殺。

  也許。

  但是艾爾布裡奇家的閨女恰好也在距離那幢邪惡古屋不遠的內伯特大街遇害……而且和27年前喬治鄰邦被殺是在同一天。然後又是約翰遜家的兒子,慘死在紀念公園,他的一條腿自膝蓋以下全沒了。

  紀念公園當然是德裡水塔的所在地,而那個孩子也正是倒在水塔腳下。水塔也是斯坦利。尤利斯見到那些男孩的地方。

  那些死去的男孩子。

  但是這仍然可能是幻覺。或者是巧合。或者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繫——一種邪惡的重複。這可能嗎?我覺得可能。這裡是德裡鎮,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我想起了從前發生過的事件——先是1957年和1958年這裡的血案;然後是1929年和1930年「黑點」酒吧被緬因州白人榮耀軍團燒毀;1904年和1905年以及1906年初凱辰特鋼鐵製品廠爆炸事件;直到1876年和1877年的慘案,此類事情幾乎每隔27年左右就會發生。有時早一些,有時晚一些……但遲早都會發生。儘管查閱歷史記載越來越難,但是我知道,它總是會來的。

  所以——我想我必須得打電話。我想這是我們的事。出於某種原因,我們被挑選出來去阻止這一切,使其不再發生。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又是那該死的海龜?它到底是在說話還是在命令?我不知道,我懷疑它到底和我們有沒有關係。許多年前比爾就說過「海龜不會幫助我們的」。如果那句話是真的,那麼現在也是真的。

  我想起我們都手拉著手站在水中,發誓說如果這一切再次開始我們一定回來——我們站在那裡,圍成一圈,緊握的手上流淌著我們的誓言。那個儀式可能有人類的歷史那麼久遠,所有的力量——我們所知的土地上以及未知的土地上的所有力量都江進了裡面。

  因為那些可怕的相似之處——但是現在我就像是比爾·鄧邦,結巴得厲害,只是不停地重複著一些事實以及許多讓人不快的(而且子虛烏有)設想。這樣不好。也沒有用。甚至很危險。

  這個筆記本,我想,能夠一定程度上讓我擺脫那些束縛,擴大我的注意力——畢竟這個故事不只是關係到6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是高興的,沒有一個人被他的同輩所接受。就在艾森豪威爾仍然當總統的時候,在那個炎熱的夏季裡,他們陷入了噩夢之中。如果把我們的照相機鏡頭稍稍向後拉一些,你就會看見——在這個小城,一個有3.5萬居民的小城,人們工作吃飯睡覺買東西駕車旅行散步上學入獄,有時消失在黑暗中。

  要知道一個地方現在的狀況,我相信必須瞭解它過去的樣子。如果我不得不說出對我來說一切又真正開始的日子,那就是1985年初春我去看文伯特。卡森的那一天。艾伯特。卡森從1914年到1960年是圖書館的首席管理員,他在去年夏天去世了,享年91歲。我感到他是我瞭解德裡歷史的最佳人選。我們就坐在他家的走廊裡談話。我問他問題,他嘶啞著嗓子回答。當時他正和喉癌作鬥爭,而最終就是那癌症殺死了他。

  「那麼我應該從哪裡開始呢?」

  「開始什麼?」

  「研究這個地區的歷史。德裡鎮的歷史。」

  「哦,好吧。先從弗裡克和米裘德開始。一般認為他們都是最好的。」

  「我讀過之後——」

  「讀過他們的書?上帝,不要!把它們扔到垃圾筒裡!那是你的第一步。然後讀一讀布丁格爾。布蘭森。市丁格爾是一個相當草率的研究者,經常犯些錯誤,但是他那對德裡鎮的研究很嚴謹。儘管他得到的大多數事實是錯誤的,但是他是故意搞錯的,漢倫。」

  我笑了一下,卡森的嘴唇上也咧出一絲笑容——那種幽默的表情真的有些怕人。當時他就像是一頭快樂的禿騖守望著一隻剛剛被殺的野獸,在進餐之前等待著屍體腐爛。

  「讀完布丁格爾,再讀伊維斯。把他談過話的所有人都做上記錄。

  桑迪。伊維斯仍然在緬因大學。他是個民俗學家。讀完他的書再去看他。請他吃上一頓,然後再好好聊聊。把他所講的人物、地址都記下來。到那時,如果你有我所想的一半聰明的話,你就找到了很棒的起點。然後順藤摸瓜,你會發現許多歷史記載上沒有的東西。那些東西可能會讓你晚上失眠的。」

  「德裡……」

  「它怎麼樣?」

  「德裡有點不好,是不是?」

  「好?」他嘶啞著嗓子低聲問道。「什麼是好?那個詞是什麼意思?

  如果說的是肯塔斯基河的落日風景,那麼德裡很好,因為它的風景很美。如果好是指那個老處女委員會挽救那幢鎮長官邪,或者指在水塔前面掛一塊紀念匾,那麼德裡非常好,因為在這裡每個人的事我們都可以管。那麼在鎮中心的那個醜陋的保羅。班揚的塑料雕像好不好?

  如果我有一卡車凝固汽車彈,再拿上我的打火機,我他媽的會好好地照顧一下那個東西。我向你保證……但是如果一個人美的觀念可以把那個雕像都包容的話,那麼德裡還是挺好。問題是,好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麼意思,漢倫?嗯?再往深說一點,好又意味著什麼呢?」

  我只能搖搖頭。他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他或者想說或者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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