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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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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打了一個響指。「就這樣。我知道他要叫我回去。」 「回到德裡。」 「是的。」他摘掉眼睛,使勁地揉揉眼睛,望著她。有生以來她還從未見過一個人怕成這個樣子。「回到德裡。因為我們發過誓。我們所有的人都發了誓。我們站在小溪旁,手拉手站成一圈,用玻璃劃破手掌,就像一群做遊戲結義的孩子。只不過我們是真的。」 他伸出手掌給她看。只見雙手掌心上有一條嵌得很深的白線,分明是傷口的痕跡。她曾經無數次握過這雙手,卻從未注意到他掌心上的這道疤痕,淡淡的。她記得很清楚比爾的掌心沒有任何疤痕。 比爾點點頭。「沒錯。原來是沒有疤痕。雖然我不敢絕對保證,但是我想昨晚還沒有這疤痕。拉爾夫跟我掰手腕喝啤酒,我想我一定注意得到。」 他沖她咧嘴一笑,幹幹的,沉重而又恐慌。 「我想麥克一打來電話,它們就回來了。我想是這樣。」 「比爾,那不可能。」她說著伸手抽出一支香煙。 比爾把玩著她的手。「是斯坦利劃的,用一片可樂瓶,我記得很清楚。」他抬頭看看奧德拉,鏡片後的那雙眼睛充滿了痛苦和迷惘。 「我還記得那片玻璃在太陽下閃閃發光,是一塊新的乾淨的玻璃片。 記得嗎?那時候可樂瓶還是綠色的。「她搖搖頭,比爾卻沒看見。他還在琢磨自己的手掌。」 「我記得斯坦利最後劃了自己的手,還假裝要砍掉自己的手腕。我想他是個傻瓜。不過,我差點兒要站出來阻止他,因為那會兒他看上去很認真。」 「比爾,別說了。」奧德拉低聲懇求他。這一次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右手扶住左手的手腕,好讓自己的手不哆嗦,就像持槍射擊的警察。 「傷疤不會回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那你是說你從前看見過這傷疤嗎?」 「很淺。」奧德拉的聲音尖利起來了。 「我們都流血了,」他接著說,「我們站在水裡,離艾迪。卡斯布拉克、班恩。漢斯科和我築的水壩不遠。」 「你說的不是那個建築師吧?」 「有一個建築師也叫那個名字嗎?」 「上帝!比爾,就是他設計的BBC廣播中心。現在人們還在爭論那個設計是個輝煌的夢想還是失敗呢!」 「哦,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不太可能。不過也許是。我認識的那個班恩特別會造東西。我們都站在那裡。我的右手拉著貝弗莉。 馬什的左手,左手握著理奇·多傑的右手。我們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兒,仿佛剛剛受過洗禮的教徒。我記得看見地平線盡頭的德裡水塔,像天使的長裙那麼潔白。我們發誓,我們發了血誓:如果噩夢還不結束,如果惡魔再次出現,我們就回去,一起努力,制止新的災難。永遠。」 「制止什麼?」她憤怒地對他大叫起來。「制止什麼?你在說些什麼?」 「我希望你不要問、問……」比欲言又止。奧德拉覺察到一絲木然的恐懼悄悄地襲上他的臉。 「給我支煙。」 她遞給他煙盒。他點燃一支。奧德拉從未見過他抽煙。 「我過去還是個結巴。」 「你結巴?」 「是的,那時候。你說我是洛杉磯惟—一個敢慢條斯理地講話的人。事實是我不敢說快。那不是深思熟慮,不是從容不迫,不是智慧的表現。所有矯正過口吃的人說話都很慢。這只不過是個技巧。」 「結巴。」她的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笑容,好像他講了個笑話,而她卻不知可笑在哪裡。 「直到喬治死了,我一直都有點兒結巴。」比爾已經聽到每個聲音都在腦子裡重複不停,好像在時間的坐標上被無限地分隔開來。他像往常那樣不慌不忙、有節奏地說出每一個字,但在他的腦海裡他聽到像「喬治」、「一點兒」這樣的詞重疊在一起,變成了「喬、喬、喬治『、」一、一、一點兒「。喬治死後,我結巴得更厲害了。直到十四五歲的時候才有好轉。我到波特蘭找到一個治療語言障礙的專家,托馬斯太太。她真是太棒了。她教給我一些非常有用的技巧。最重要的是在那裡我忘記了德裡的一切。我不是一下子就忘記了從前,但是在一段相當短的時間裡。也許不超過4個月。我的結巴,所有的記憶全部消失了。就像有人擦了黑板,所有古老的公式都消失了。」 他一飲而盡杯中的果汁。「剛才我說『問』的時候有點兒結巴。 這還是21年來頭一次。」 他看著她。「傷疤、結、結巴。你聽、聽明白了嗎?」 「你是故意那麼說!」她嚇壞了。 「不。我想沒有辦法讓人相信,但是這是真的。結巴很可笑,讓人毛骨悚然。坦率地說,說話結巴的時候你根本意識不到。但是你的意識聽得到。好像大腦的某一部分比別的部分運轉得快。像過去孩子們玩的舊汽車裡的那種混響裝置,後面喇叭傳出的聲音總比前面喇叭傳出的聲音慢。」 他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著,看上去很煩躁、很疲倦。這13年來他幹得那麼辛苦。好像只有拼命不停地工作才能證明他平庸的才華。想到此奧德拉便感到很不安。她努力把這種令人不快的想法推回去,卻做不到。要是比爾接到的是拉爾夫的電話,邀請他去酒吧掰手腕。下棋;或者是《閣樓》劇組的導演弗雷迪,跟他探討幾個問題,甚至也許是個打錯的電話?這樣想又有什麼結果呢? 那麼,什麼德裡鎮、麥克都只不過是幻覺,由於初發的神經失常產生的幻覺可是那道傷疤,奧德拉,你如何解釋那道傷疤?比爾是對的。原來沒有……現在有了。這是事實。 「還有什麼?」奧德拉問道。「誰殺了喬治?你和那些孩子做了些什麼?你們發了什麼誓言?」 他走到她的身邊,跪下來,握著她的手,就像舊時紳士求婚的樣子。 「我想我會告訴你,」他溫情脈脈地說,「如果我真想告訴你,我會告訴你。許多事情我都想不起來了,但是一旦開口,這些事就都回到記憶裡。我感到那些記憶就要爆發,像攜風帶雨而來的烏雲。只是這雨很髒。雨後長出的樹木都是怪物。也許跟他們在一起我就能夠面對了。」 「他們知道嗎?」 「麥克說他給他們都打了電話。他覺得大家都會去,除了斯坦利。 他說斯坦利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這一切我聽起來都怪怪的。你嚇壞我了,比爾。」 「對不起。」他說著吻了她,像一個陌生人的吻。她恨那個叫麥克的傢伙。「我應該儘量給你解釋。我想那要比半夜偷偷地溜走好得多。 我必須走。我想斯坦利也會去,不管他的聲音聽起來多麼古怪。我不能想像自己不到場。」 「為了你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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