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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4

  艾迪。

  據說如果你想瞭解世紀末美國中產階級的男男女女,你只要看看他們儲備藥品的櫥櫃。上帝,瞧瞧艾迪。卡斯布拉克的藥品櫃吧。

  上面一層擺滿了瓶瓶罐罐。其中有兩瓶飛利浦牌鎂乳喝起來就像粉筆水;那種加了薄荷味的新產品,喝起來就像薄荷味的粉筆水。這都是艾迪的常備藥。這些瓶瓶罐罐看起來就像一個個小豬儲蓄罐,只不過裡面裝滿了藥片,而不是硬幣。

  第H層擺滿了各種營養藥:維生素E、維生素已純維生素B.複合維生素B、B-12……還有治皮膚病的賴氨酸;預防心臟附近膽固醇聚積的卵磷脂;補鐵的、補鈣的,還有魚肝油,各種複合藥劑。

  第三層架子是各種專利藥品的世界。止咳藥、感冒藥、治喉痛的藥、嗽口水、眼藥水,還有治胞疹的外用霜劑。架子的一邊擺著3瓶焦油洗髮水,擠在一堆兒,好像幾個密謀反叛的人。

  櫥櫃的底層幾乎空著。僅有的幾樣藥品都是在關鍵時刻才用的。

  艾迪走進衛生間的時候,手裡拎著一個藍色的大手提袋。他把袋子放在洗滌槽上,開始把這些瓶瓶罐罐胡亂塞進袋子裡。平時他會小心翼翼地一瓶一瓶地拿出來,可現在沒時間仔細了。在艾迪看來,這個選擇簡單得近乎殘忍;要麼行動起來,讓自己不停地忙活;要麼幹站在那裡,時間一長就開始琢磨所發生的一切,結果死於恐懼。

  「艾迪?」樓下傳來麥拉的聲音。「艾迪,你在做什麼呢?」

  架子上的藥瓶一掃而空。艾迪停了一會兒又抓過一瓶藥塞進包裡。他拉上提包的拉鍊。想了想,又把剩下的藥瓶全都塞了進去。

  「艾迪?」麥拉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叫著。

  艾迪拉好提包的拉鍊,轉身出了衛生間。他身材矮小,長著一張怯生生的臉。艾迪的頭髮快要脫光了,剩下的一點頭髮一塊一塊,沒精打采地坐落在頭頂。袋子太沉,艾迪的身子不由得向一邊歪著。

  一位非常臃腫的女人正慢慢地爬上二樓。艾迪聽到她腳下的地板吱吱作響,發出抗議。

  「你在做什麼?」

  艾迪毫不諱言,他娶的簡直就是他的母親。麥拉葉斯布拉克特別胖。5年前艾迪娶她的時候,她還只是微微發福。不過有時候艾迪覺得麥拉有一大會臃腫不堪。上帝,他母親就是個胖子,麥拉著起來更胖得多。她穿了件白色的睡衣,胸部和臀部像海浪一樣凸出來。那張不加修飾的臉,慘白光亮,看起來異常可怕。

  「我得離開一段時間。」艾迪說。

  「什麼,你要走?電話裡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艾迪說著飛也似地穿過門廳,來到壁櫥前。他放下大手提袋,打開壁櫥門,翻了翻那幾件樣式相同的黑色套裝。在一堆色彩豔麗的衣服裡,它們顯得越發的黑。平日上班時,他總是穿黑色套裝。他鑽進壁櫥,聞到一股樟腦混合羊毛的味道。他吃力地拖出一隻手提箱,開始裝衣服。

  「怎麼了,艾迪?告訴我你要去那兒?」

  「我不能告訴你。」

  麥拉站在那裡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該怎麼辦。她真想把艾迪捆起來關進壁櫥,再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地抵住壁櫥的門,直到一切平靜下來。可是,雖然她比艾迪高3英寸,比艾迪重一百磅,她還是無法讓自己這樣做。她想不出該怎麼辦,只感到無比的憂傷和恐懼。艾迪簡直變了一個人。

  「你不能走,」麥拉陷入絕望,「你答應過我幫我得到艾爾。帕西諾的親筆簽名。」這根荒唐,可現在即使荒唐也比什麼都說不出要好啊。

  「你會得到他的親筆簽名。你還得給他開車。」

  恐懼已攪昏了她的頭腦,這話更使她忐忑不安。她低聲尖叫道:「我不行,我永遠都不……」

  「你必須這樣做。沒別人了。」他一邊說,一邊審視他的鞋。

  他挑了兩雙鞋。又找了個空鞋盒把另外一雙鞋擱了進去。一雙黑色的皮鞋,穿過許多次,可還不錯。這雙鞋太舊,上班時不能穿。當你開車帶著那些有錢人——其中許多是很有些名氣的有錢人——穿過紐約的大街小巷時,你得穿著合體。這些鞋子看起來有些寒酸……不過,穿這樣的鞋去他將要去的地方,做他必須做的事,一點沒問題。

  沒準兒理奇·多傑會……

  突然間那黑色變得咄咄逼人,他感到喉嚨發緊。艾迪這才驚訝地意識到他把整個藥鋪都裝進了手提袋,卻忘了最重要的一樣——治哮喘的噴霧劑落在樓下音響櫃上。

  他砰地關上手提箱,上好鎖。抬頭看見麥拉正站在走廊,像哮喘病人一樣雙手緊緊地壓住短粗的脖子。地瞪大眼睛看著艾迪,一臉的惶惑和驚恐。要不是他自己心裡也怕得要死,他或許還會為她感到抱歉。

  「怎麼了,艾迪?誰打來的電話?你遇到麻煩了,是嗎?你有什麼麻煩呢?」

  他朝她輿過去,一手提著大手提袋,一手拎著手提箱。麥拉走在前面,擋住他的去路。起初他還以為她不會讓開路。可當他的臉幾乎撞到她胸口時。麥拉害怕地閃開身。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走過去,麥拉忍不住痛苦失聲。

  「我不能給艾爾。帕西諾開車!」她大叫起來。「我會撞車的。艾迪,我害怕!」

  他看了一眼樓梯邊小桌上的時鐘,已經9點20分了。三角洲旅行社的工作人員甕聲甕氣地告訴他,他已經錯過了北上緬因州的末班車。他又打電話給艾迪特拉克旅行社,得知有一班開往波士頓的列車11點半離開賓夕法尼亞火車站。他可以在南站下車,然後坐出租車到阿靈頓大街科德角豪華汽車公司。多年來這家公司與艾迪的公司開展了許多友好互惠活動。打一個電話,布徹。卡寧頓就會給他安排好北上的行程。布徹說給他準備一輛卡迪拉克,這樣他就可以體面地去。

  「體面地去?」艾迪心裡想著。「坐靈車去才夠體面。不過別急,艾迪。你可能會坐著靈車回來,要是你的屍體還能檢得回來。」

  9

  點20分。還有足夠的時間跟麥拉說說話,還有足夠的時間安慰安慰她。啊……對於麥拉,今夜要是一個平靜的夜晚,要是他悄悄地溜走,只在冰箱上留一張紙條,該有多好啊。那樣走,像個逃亡者,不可取。可這樣更糟糕。這好像是被迫離家出走,讓你實在難以面對。

  「有時家是心的寄託。」艾迪胡亂想著。「博比。弗羅斯特曾經說過家這個地方,當你不得不回去的時候,他們不得不收留你。可不幸的是,一旦你走進家這個地方,他們便不願再放你出來。」

  艾迪站在樓梯口,稍稍向前挪了幾步,喘著粗氣,心裡怕極了。

  他注視著哭得慘兮兮的妻子,說道:「跟我下樓,我來告訴你。」

  艾迪把手裡的兩個裝滿衣物和藥品的大包放在前廳的門邊。他突然記起了什麼——是母親的幽靈。母親雖已過世多年,卻不時地在與他的思想對話,提醒著他。

  「你知道你的雙腳一著涼,你就感冒。艾迪,你和別人不一樣。

  你身子骨兒弱,得小心。所以下雨天你必須穿膠鞋。」

  德裡很愛下雨。

  艾迪打開前廳的壁櫥,取出掛鉤上的膠鞋,塞進手提包。

  「好孩子,艾迪。」他仿佛聽到媽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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