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死光 | 上頁 下頁
一六


  血淋淋的東西。

  黑暗。吞沒一切的黑暗。

  在內伯特大街上的那棟房子裡,比爾在大聲叫駡:「你殺、殺死了我弟弟,該、該、該死的!」

  他還記得嗎?忘不掉。不管怎樣,還是忘不掉。

  垃圾場的臭氣,屎臭,還有其他的難聞氣味。更糟的是一種野獸的氣味,它的惡臭。它就潛伏在德裡地下的某個地方。

  理奇想起了喬治——可是他已經忍不住想吐了。他朝洗手間跑去,絆在了椅子上,幾乎摔倒……他猛地撲倒在馬桶上,吐得翻江倒海。

  他突然仿佛又見到了喬治。鄧邦。1957年的秋天,就在一場洪水過後,喬治被謀殺了,他的一隻手臂不見了。理奇曾經成功地忘記了這一切。可是現在它們又回來了。實際上,它們有時會回來的。

  嘔吐過去了。理奇閉著眼去沖馬桶。他的晚餐都沖進了下水道。

  進入了可怕、黑暗的下水道。

  他把頭靠在馬桶上,哭了起來。這是自從他母親在1975年死後的第一次。

  40分鐘之後,感覺心情好了一些,他把手提箱扔進了汽車行李箱裡,然後把汽車從車庫裡開了出來。看著自己的熟悉的住所,看著那金色的海灘,那燈光掩映下綠色的海水,他的心沉了下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再也看不到這一切了。他只是行屍走肉。

  「回家吧,」理奇·多傑低聲對自己講,「回家。上帝會幫我的。回家吧。」

  他掛上了檔。車子沖了出去。

  安穩的生活是多麼容易被打破!生活總是這樣,才渡過難關,又得經受考驗。就是這個樣子。前方的路途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3

  班恩。漢斯科。

  如果你想在1985年5月28日那天晚上,找到《時代》週刊上稱讚的那位「可能是美國最有前途的建築師」,你就得驅車到斯維德和姆。沿著一條中央大道,穿過那個頗為繁榮的小城的商業區,再向前走出去,最後就到達了一個名叫「紅輪子」的路邊小酒館。酒館前面不太乾淨的停車場上,停著一輛1968年的卡迪拉克。車的前方有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班恩的愛車」。走進酒館,你就能看到你要找的那個人——身材瘦長,飽經風霜。

  他上身穿一件條紋襯衣,下身是一條發白的牛仔褲,腳踏一雙舊的工程靴。他今年已經38歲了,但是他看上去要比他的實際年齡年輕10歲——只是在他的眼角有一些不易覺察的魚尾紋。

  「您好!漢斯科先生。」酒館的老闆李瑞奇一邊打著招呼,一邊把一張餐巾紙放在了班恩的面前。李瑞奇有點驚訝,他從沒見過班恩。漢斯科在這個時候光顧他的小店。以前班恩來的時候總是在週末。

  週五來的時候他喝兩杯啤酒;週六晚上就喝四五杯。在離去的時候,他總是在啤酒杯的下面壓上5美元的小費。酒館老闆李瑞奇特別喜歡這位老主顧——不僅僅因為每週都能從他那裡得到10美元小費,而是覺得和他在一起很值得。在一個這樣的三流酒館裡,顧客們的談話多是庸俗不堪;但是班恩。漢斯科先生氣度不凡,談吐高雅,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每到週末李瑞奇總是期待著班恩的出現,因為憑著多年的經驗,李瑞奇知道他一定會按時光臨的。也許班恩會在千里之外的紐約蓋摩天大樓,在瑞多比奇建藝術館,或者在鹽湖城蓋商業大廈,但是每到週五晚上8點到9點半之間,酒店的門就會被推開,班恩就會走進來——似乎他的家最遠也就在小城的另一邊;而他來這裡只是因為電視裡沒有好節目可看。他有自己的私人飛機,在他的莊園裡還有一塊小型停機坪。

  兩年前班恩在倫敦第一次設計並且監造了BBC廣播電心,直到現在英國新聞界對它的優劣仍然爭論不休。《衛報》說那可能是「最近20年來倫敦最漂亮的建築」;而《鏡報》則稱「那幢建築物比丈母娘的老臉還要難看」。就在班恩接下倫敦的那個活兒之後,李瑞奇想,「可能他不會常來了」。但是,班恩的固定行程只在第一個週五打斷了一次。等到週六晚上9點一刻,他又從容地跟進了「紅輪子」,還是那身打扮。李瑞奇激動地叫了出來:「您好!您怎麼還在這兒呢?」班恩。漢斯科先生有點迷惑,似乎他在這裡根本就不出奇。

  他總是獨自一人前來,總是又沿著老路回去。李瑞奇覺得班思是他一生遇見的最孤獨的人。

  今晚,漢斯科先生看起來有點臉色蒼白,有點心不在焉。

  「你好!李瑞奇。」他一邊說著,一邊坐了下來,然後低下頭去研究自己的雙手。

  李瑞奇覺得漢斯科似乎有些害怕。但是他認為這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一個人太引人注目,太出名,就會成為別人攻擊的對象。

  李瑞奇從吧台後面拿了一個啤酒杯,然後去擰啤酒桶上的龍頭。

  「不必了,李瑞奇。」

  李瑞奇吃驚地轉過身來——當他看到班恩。漢斯科的臉時,一陣恐懼突然襲來。漢斯科先生現在並不像是害怕,而是似乎剛剛經受了一次重擊,餘痛末消。

  有人把一個硬幣投進了投幣式自動電唱機裡。一個女歌星啦啦呀呀地唱了起來。「您沒事兒吧?漢斯科先生?」

  班恩。漢斯科突然之間變老了——好像老了10歲——不,是20歲。李瑞奇驚奇了。漢斯科先生的頭髮全變得灰白,而李瑞奇以前從未見過他有一根白頭發。

  漢斯科微笑著。一種嚇人的恐怖的笑。一種行屍的笑。

  「我今晚不想喝,李瑞奇。今晚不要。不要。先生。一點都不要。」

  李瑞奇把酒杯放下,走到了漢斯科跟前。

  酒館裡空蕩蕩的。幾乎不到20個顧客。安妮坐在廚房門旁邊,正和廚師玩撲克。

  「是不是有壞消息,漢斯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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