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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他究竟要幹什麼?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一個背著花格書包的小男孩正拼命逃跑,而幾個大孩子緊追不捨。那個孩子戴著一副眼鏡,身材瘦小,臉色蒼白。然而讓人吃驚的是——那個孩子一邊跑一邊還在挑釁著:「來,來打我!」

  他閉上了雙眼。「我只是到德裡出差。我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

  是不是先訂上3天,不行再續?」

  「再續?」那個聲音疑惑地問道。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終於說:「行,就這樣了。」

  「謝謝。我……希望你能在11月的大選中投我們一票。」理奇換成了約翰。肯尼迪的聲音,「傑克想……重新主宰總統辦公室,我也為我的弟弟……加油助威。」

  「您是多傑先生?」

  「是的。」

  「……有人打電話進來了。」

  突然間一個寒戰穿越了他的全身。他幾乎絕望他在安慰自己:沒什麼,多傑。

  「我也聽到了,」理奇說道,「一定是串線了。房間到底怎麼樣?」

  「沒問題,」那人說著,「這裡的房間從來就沒有滿過。」

  「是嗎?」

  「是呀。」

  理奇又打了個哆嗦。他已經完全忘記了這樣說——「是呀」——典型的新英格蘭北方方言。「往哪兒逃!馬屁精!」亨利·鮑爾斯的喊聲幽靈般地響起。更多的地窖裂開;他聞到的不是死屍的臭氣而是發黴的記憶——這反而更糟糕。

  理奇給了那人自己的賬號,掛斷了電話。

  然後他給自己的上司斯蒂夫。考沃,科蘭德電臺節目主任,打了個電話。

  「什麼事兒?理奇?」斯蒂夫問道。最近的調查顯示科蘭德電臺的收聽率在整個洛杉磯地區排名第一,他的心情很不錯。

  「也許你會後悔發問的,」理奇告訴斯蒂夫,「我要開溜了。」

  「開溜——」他能聽出斯蒂夫皺起了眉頭,「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理奇費了一番口舌,也無法向他解釋清楚。但是最後斯蒂夫還是讓步了。

  「好吧,」斯蒂夫說話了,「我做一些改動——讓麥克來頂替你。

  看在多年同事的份上,我就這麼算了。但是我不會忘記你節外生枝讓我措手不及的。理奇。」

  「哦,別這麼說。」理奇說道。他的頭更疼了。但是他確實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我需要請幾天假,就這麼多。不要大驚小怪的。」

  「請幾天假。請假幹什麼?就是因為你11歲的時候發過誓?天哪!小孩從來不把誓言當回事的!不只這些。你要知道,我們這裡幹的不是保險,不是法律,而是娛樂業!低賤庸俗,坑蒙拐騙,你他媽的不會不知道吧?我操!你簡直使我無法忍受了。不要以為我是傻瓜蔔斯蒂夫幾乎大聲尖叫起來。理奇閉上了眼睛。11歲的孩子是會把誓言當回事的。這斯蒂夫不會懂的。理奇想不起到底是什麼樣的誓言——他也不願意記住——但是那誓言千真萬確是認真的。

  「斯蒂夫,我不得不走。」

  「好!我告訴你我會處理一切的。走吧!走吧!」

  「斯蒂夫,我——」

  但是斯蒂夫已經控上了電話。理奇將聽筒放了下來。但是就在他要開始收拾行裝的時候,電話又響了起來。理奇不用接就知道還是斯蒂夫。此時和他談話毫無益處——他只會變得更加憤怒,言語只會變得更加難聽。理奇把電話上的開關向右撥過去。鈴聲停止了。

  他上樓從衣櫥裡拿出了兩個手提箱,塞得滿滿的。都是些常穿的東西——牛仔褲、襯衣、內衣,還有襪子。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裝進去的衣服全是小孩服裝!他拿起箱子又下了樓。樓下的小屋牆上掛著一幅安瑟爾。亞當斯的黑白照片。理奇把它轉了一下,露出了一個保險箱。他打開保險箱,用手在裡面撥拉著——裡面全是些重要的文書契約——有這間豪華舒適的房屋的契約,有他在愛達華州一個20公頃的林地所有證,還有一大把股票。他只是隨意地買了這些股票,誰曾想市值連年上漲。有時想到自己竟然幾乎成了一個有錢人,他都會驚訝不已。他不僅擁有搖滾唱片……而且還是著名的「幹聲之人」……

  房子,林地,股票,保險,甚至還有他的遺囑。這些東西把你緊緊地綁在了生活的地圖上。他想到。

  突然間他有一種狂熱的衝動,想要把這一切,不管是他媽的什麼東西全部放火燒掉。他藏在保險箱裡的東西一瞬間失去了任何意義。

  他意識到生活是多麼容易被毀掉。根本沒有任何超自然的因素在裡面,這正是他害怕的。你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東西眨眼之間就會煙消雲散。容易得很。把它付之一炬或者讓它隨風飄散吧,還是早脫身為好。

  那些文書契約的下面才是真正的好東西。現金。10塊的,20塊的,50塊的。4000塊的。理奇抓起那些錢,塞進自己的牛仔褲兜裡。

  存錢的時候可沒料到它的用處。日積月累的。如今成了逃難錢。

  「太可怕了,」他嘟噥著,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他抬起頭,目光茫然地向窗外的沙灘上望去。沙灘上已經空無一人了。衝浪的孩子們走了。那對情侶也走了。

  他把保險箱的門關上,然後又把那張照片轉到原位。猛然間他想起了斯坦利。尤利斯。那時一些大孩子們都這麼叫他:「嗨!牛裡屎!

  他媽的殺死耶穌的傢伙!又要去找你的狐朋狗友了?」

  尤利斯到底在哪兒呢?他多久沒想起過尤利斯了?理奇還記得自己是在1960年的夏天從德裡鎮搬走的。他又想起他的那些可憐的小夥伴們,一群天生的失敗者。他們的臉孔消逝得多麼快!他都快記不起來了。

  那時他們天天在班倫低地玩耍,還在那裡修了一個俱樂部。他們說自己是叢林探險家,抗擊日軍的海岸警衛隊;還說自己是築壩者。

  牛仔、叢林世界中的外星人。但是,他們真正幹的事情是躲藏。東躲西藏是怕讓那些大孩子們抓住。他們成天讓亨利·鮑爾斯,貝爾茨。哈金斯,維克多。克裡斯一夥人追得四處逃竄。他們是一群可憐蟲——長著猶太人大鼻子的斯坦利。尤利斯,說話給巴的比爾·鄧邦,身上總是傷痕累累、衣袖裡老愛藏著煙捲的貝弗莉。馬什,肥胖臃腫的班恩。漢斯科,當然還有他自己——那個戴著寬邊眼鏡,學習成績優異,伶牙例齒的理奇·多傑。用一個什麼詞來形容他們呢——無能。

  一切都回來了。怎麼回來的呢?他站在那裡,不停地戰慄。戰慄並不是因為那些他不能記起的夥伴。而是其他的東西。他多年沒有想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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