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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斯圖努力集中精神思考著。大腦中尖銳的嗡鳴聲不斷干擾著他的思維。

  這輛老式的普利茅斯幾乎肯定開不動。他們只有下到坡那邊,但那邊的車頭都是朝著上山的方向。他們可以越過中間的隔離帶到反向的車道上去找,但隔離帶約有半英里寬,而且中間都是大石頭。也許他們可以在那邊找到一輛手動檔的汽車,但到那時天已經黑了。

  「湯姆,幫我站起來。」

  湯姆小心地扶斯圖站了起來,沒有讓他的斷腿過於疼痛。斯圖的頭像遭到重擊似的「嗡」的一聲,眼前金星四射,差點暈了過去。他一隻胳膊繞在湯姆的脖子上,有氣無力地說:「歇一下,歇一下……」

  斯圖也不知道他們這樣站了多久。他在灰濛濛的混沌世界中遨遊時,湯姆一直小心地支撐著他。終於,斯圖又回到現實世界中。湯姆依然耐心地支撐著他。霧氣越來越重,漸漸化成了細雨。

  「湯姆,扶我過去。」

  湯姆一手抱住他的腰,兩人蹣跚地走到停車道邊那輛舊普利茅斯旁。

  「打開發動機罩。」斯圖一邊嘟噥著,一邊在汽車護柵上摸索著。汗水順著他的臉不住地淌下來。總算找到了發動機罩的脫扣,但他卻掀不起來。斯圖抓住湯姆的手,在他的指引下,湯姆把發動機罩掀了起來。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裡面是一台佈滿污垢,保養很差的V8型發動機。然而電池並沒有他想像得那麼差,是希爾牌的,雖不是最好的,但保質期刻的是1991年2月。斯圖竭力排除著眩暈的干擾,算了算日子:電池可能在去年5月剛剛更新過。

  「去試試喇叭,」斯圖把身子靠在車上,對湯姆說。湯姆探身進車內。斯圖曾經聽說過溺水的人會去抓一根稻草,現在他明白了:他生存的最後一線希望就寄託在這輛破得叮噹響,還沒來及扔到垃圾場裡的舊車上。

  「嘟嘟,」喇叭裡傳來兩聲響亮的鳴叫。沒問題,現在只要有鑰匙就可以試一試,也許他該讓湯姆先檢查一下,但轉念一想,斯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如果沒有鑰匙,一切可能就全完了。

  他放下發動機罩,靠身體的重量把它卡上,然後一路蹦到駕駛座的車門外向裡望去,心裡已準備好看到一個空空的鑰匙孔。鑰匙!鑰匙就插在仿皮儀錶盤上的鑰匙孔內。斯圖小心地將頭探進車裡,看到油表指示還有1/4油箱的汽油。斯圖注意到儀錶盤上刻著兩個首字母縮寫:A.C。真是個謎:為什麼這輛車的主人,A.C.為什麼明明車開得動,卻要把車停在一旁下去走呢?

  上帝之手。

  湯姆在維加斯不就是這麼說的嗎?上帝之手從天而降,無所不在。也許是上帝為他們留下這輛70年代的破舊的普利茅斯,如同在沙漠中灑下甘露。這個念頭有點離奇,但想想一位百歲的黑人婦女能帶領一群難民走入希望的家園,這也算不上什麼奇跡。

  「而且她還能自己做餅乾,」斯圖自言自語道,「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她還能自己做餅乾。」

  「你說什麼,斯圖?」

  「沒什麼。進去,湯姆。」

  湯姆先鑽進車裡,企盼地問道:「開得動嗎?」

  斯圖放倒司機座,示意科亞克跳進去。科亞克小心地嗅了嗅,然後一躍而入。「我也沒把握,你最好祈禱它能開得動。」

  「OK。」湯姆說。

  斯圖花了5分鐘才坐到了方向盤後面。他側著身子,幾乎是坐在前排兩個座位中間。科亞克端坐在後座上喘著氣。車內散放著不少麥當勞的快餐盒,聞起來有一股爛土豆的味道。

  斯圖扭動鑰匙,車「嘟嘟」地響了不到20秒鐘,電流錶就指示電流不足。斯圖按了按喇叭,這次只傳來微弱的響聲。湯姆的臉色一沉。

  「我們還沒有完全失敗。」斯圖說道。電池裡還有存液,斯圖越來越有信心。他踩下離合,掛上2檔。「打開車門,下去把車推動後再蹦上來。」

  湯姆懷疑地問:「車頭方向不對吧?」

  「現在是不對。不過我們要是能把這輛老破車開起來,很快就能調頭。」

  湯姆跳出車外,按住車門框用力推起來。普利茅斯開始沿坡路向下滑動。當速度表指到5公里時,斯圖喊道:「跳上來,湯姆。」

  湯姆跳上車,「砰」的一聲關緊了車門。斯圖將鑰匙扭到「開」的位置等待著。開車需要力氣,發動機熄火時更是費勁。斯圖幾乎把身上剩下的力氣全都用在控制車頭方向上了。速度表指針指向10,15,20。湯姆花了一上午時間把斯圖拖到坡頂,現在車子正載著他們沿上山的原路默默地滑回去。擋風玻璃開始蒙上一層水氣。「糟糕,太晚了!」斯圖驀地想起背袋落在上面了。車速已達每小時25公里了。

  「發動機還沒有轉,斯圖。」湯姆焦急地說。

  30公里——車已經足夠快了。「上帝助我,」斯圖喊了聲,鬆開了離合。普利茅斯劇烈地晃動了幾下,發動機「哐哐」地轉了起來,但緊接著「咚」的一聲,又熄火了。斯圖呻吟一聲,失敗的刺痛如腿上的疼痛一樣劇烈。

  「該死的發動機。」他大叫著又踩下了離合。「壓下油門,湯姆,用你的手壓下油門。」

  「哪一個是油門?」湯姆焦急地喊道。

  「最長的那個。」

  湯姆趴下去用手按了兩下油門。車又開始加速,斯圖不得不耐心等待。他們已經滑過下坡的中點了。

  「就是這了。」斯圖大喊著又鬆開了離合。

  發動機吼叫著轉動起來。科亞克也跟著叫起來。鏽跡斑斑的管道裡冒起了黑煙。車開起來了,雖然似乎有兩個氣缸壞了,但是真正開起來了。斯圖快速地換上3檔後鬆開了離合。他用左腳控制著所有踏板。

  「我們開起來了,湯姆,」他興奮地說道,「現在我們可以靠輪子跑了。」

  湯姆歡呼著,科亞克也邊叫邊搖著尾巴。以前科亞克還叫大個子史蒂夫時就經常坐主人的車,現在能和新主人一起坐車,它真高興。

  沿著坡路開了約4公里,他們來到一個連接西向路段與東向路段的「U」型路口,路口處豎著一個指示牌:非政府車輛禁用。斯圖踩著離合將車轉上東向路段,轉彎時車顛了兩下,差點停下來。但現在發動機很熱,斯圖還是成功地將車頭調了過來。他將車換回三檔,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跳得又快,又微弱。灰濛濛的混沌世界仿佛又要降臨,但這次他頂住了。幾分鐘後,湯姆發現不遠處有一個桔紅色的睡袋——斯圖的背袋。

  「再見!」湯姆興奮地喊道,「再見,我們回博爾德去了。」

  今晚能到格林裡弗我就很滿足了,斯圖心裡想著。

  他們到達格林裡弗時,天剛黑下來。斯圖放慢了車速,小心地行駛在漆黑的街道上。街道上到處停放著被遺棄的汽車。在一個名叫猶他飯店的大樓前,斯圖停下車。這是一幢三層樓高的暗灰色建築。斯圖又感到有點頭暈。他覺得仿佛自己在幻境和現實之間遊走。來鎮上的最後20英里路上,他總感覺車裡坐滿了人。法蘭妮,尼克,諾曼·布呂特,湯姆。他禁不住又往車裡望瞭望,這次仿佛看到克裡斯·奧爾特加,那個「印第安人首領」酒吧的服務員,倏地從眼前閃過。

  太累了。他以前有沒有這樣疲勞過?

  「就是這兒了。我們今晚就住在這兒了。尼克,我累死了。」

  「是湯姆,斯圖,湯姆·科倫,天哪,是湯姆。」

  「湯姆,對。我們得停下來歇歇。能扶我進去嗎?」

  「當然。能把這輛破車開起來,真是太偉大了。」

  「我想喝杯啤酒,」斯圖對湯姆說,「有煙沒有?我想抽煙都想瘋了。」他一下子趴在方向盤上。

  湯姆跳到車外,背著斯圖走進飯店。門廳裡又黑又潮,但有一個壁爐,旁邊的箱子裡還放著一堆木柴。湯姆把斯圖放在一張磨禿了絨的沙發上,沙發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巨大的鹿頭。湯姆開始生火,科亞克在門廳裡踱著步,這裡嗅嗅,那裡嗅嗅。斯圖的呼吸緩慢而短促,時而低聲自語,時而大聲尖叫,湯姆聽得心都涼了。

  湯姆把火生得很旺,然後四處轉了轉,為自己和斯圖找來枕頭和毛毯。他將斯圖躺著的沙發向火邊推了推,然後合衣躺在邊上。科亞克臥在另一邊,用身體溫暖著中間的斯圖。

  湯姆躺在那裡,雙眼直盯著天花板。屋頂的牆角處佈滿了蜘蛛網。斯圖病了,這是件棘手的事。如果他醒來,湯姆會問他怎樣才能把病治好。

  但假設……假設他不再醒來?

  外面起風了,刮得呼呼作響。雨點不住地拍打著窗戶上的玻璃。午夜,湯姆入睡後,溫度又降了4度,雨水夾著雪花簌簌而下。西面遙遠的地方,風暴挾著巨大的放射性塵埃掃向加利福尼亞,更多的人會因此死亡。

  淩晨兩點,科亞克抬起頭不安地叫著。湯姆·科倫突然站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惘然的神色。科亞克不停地叫著,但湯姆似乎充耳不聞。他穿過大門走到風雪交加的屋外。科亞克竄到窗戶邊,伸開雙爪把臉貼到玻璃上朝外望去。它尋找了一陣兒,喉嚨裡不時發出低沉而恐慌的叫聲。一會兒,科亞克又回到斯圖身旁臥下睡著了。

  屋外,狂風怒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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