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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蘭德爾·弗拉格,還有拉裡、拉爾夫和嚇傻了的勞埃德·亨賴德,他還在手裡端著那張撕毀了的紙。

  是唐納德·默溫·埃爾貝特,現在叫做垃圾蟲。

  他在一個肮髒的加長電動車車輪後面。電動車的電池就快用完了。電動車嗡嗡作響,上下振動。垃圾蟲在坐椅上來回跳動仿佛是一個木偶。

  他現在處於輻射病的最後階段,頭髮已經脫落,露在衣服外的胳膊已經紅腫。他的臉坑坑窪窪,一雙藍眼睛顯出可怕、可憐的神情。牙齒脫落了,指甲也沒有了,眼皮虛腫。

  他看起來仿佛是剛剛開著電動車從黑暗燃燒的地獄之口中出來。

  弗拉格看著他走來,站祝他的微笑消失了。他臉上的顏色也消失了。他的臉突然變成了透明玻璃做的窗戶。

  垃圾蟲的聲音非常激動:「我帶來了……我帶給你火……請……對不起……」

  勞埃德在移動。他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垃圾蟲……垃圾蟲,孩子……」他的聲音像青蛙叫。

  垃圾蟲轉過臉見到勞埃德。「勞埃德?是你?」

  「是我,垃圾蟲。」勞埃德在顫抖,劇烈地顫抖,像剛才惠特尼一樣。「嘿,你帶的什麼東西?它是……」

  「這可是大傢伙,」垃圾蟲高興地說,「這是原子彈。」他開始在電動車的椅子上晃來晃去,仿佛是在開會。「原子彈,大傢伙,大炸彈,我的生命!」

  「拿走它,垃圾蟲,」勞埃德小聲說,」這危險。這是……這有輻射。拿走它……」

  「讓他拿走,勞埃德,」黑衣人害怕地說,他的臉色現在變得慘白。「讓他從哪裡拿來的送回到哪裡去。讓他……」

  垃圾蟲的眼睛變得迷茫。「他在哪裡?他走了!他在哪裡?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勞埃德作最後一次努力。「垃圾蟲,你把那東西帶走。你……」

  突然,拉爾夫尖叫道:「拉裡!拉裡!上帝之手!」拉爾夫的臉色一陣狂喜。他的眼睛在發光。他指著天空。

  拉裡朝天上看。他看見了弗拉格從指尖放出的電球。它已經變得非常大了。它懸在半空,在垃圾蟲的上面放著電花。拉裡認識到空氣中充滿了電子,他身體上的每一根毛發都直立著。

  半空中的東西看起來確實像一隻手。

  「不,不……」黑衣人的聲音像是在哭。

  拉裡看著他……但是弗拉格不在那裡了。他覺得在剛才弗拉格站著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東西。一種不成形的東西在移動——一種類似巨大的黃眼睛的東西。

  然後就消失了。

  拉裡看見弗拉格的衣服——夾克、牛仔褲、靴子——直立著掛在那裡,裡面什麼也沒有。它們還保持著人的形狀。過了一會兒,它們掉在地上。

  懸在半空中的藍色火焰朝垃圾蟲的電動車落去。因為核輻射的副作用越來越重,他的頭髮已經脫落了,血液壞死,牙齒脫落,可是他始終沒有改變把它帶回去的決心……你也可以說他從未改變方向。

  藍色的火球落在電動車的後面,貼了上去。

  「天哪,我們都要完蛋了!」勞埃德·亨賴德叫道。他抱住頭跪了下去。

  喔,上帝,感謝上帝,拉裡想。我不懼怕任何邪惡,我不怕!

  靜靜的白光充斥了一切。

  不論是正義的還是邪惡的都在這聖火中被毀滅了。

  第74章

  一夜輾轉反側,黎明時分,斯圖醒了,躺在地上只覺得渾身直打哆嗦。科亞克蜷曲著依偎在他身邊。清晨的天空藍藍的。儘管仍不住地打哆嗦,斯圖卻感到身上很燙,他發燒了。

  「病了,」斯圖輕聲說到。科亞克聞聲抬起頭來望望他,然後搖著尾巴跑進山谷裡。不一會兒,它銜回一根短木,放在斯圖腳邊。

  「我是說『病了』,不是『棍子』。不過這也有用。」斯圖對它說。斯圖讓科亞克銜回十幾根短木,生起一小堆火。斯圖坐得離火很近,汗水順著雙頰不住地淌下來,但他仍然打著冷顫。這真是最後的諷刺——他也得了感冒,或是類似的玻格蘭,拉裡和拉爾夫走後兩天,他就被傳染了。這兩天,病毒似乎是在考慮是否值得害他生勃—顯然,是值得的。他的狀況越來越糟。今天早晨,他感到實在是難受極了。

  在口袋裡的零碎物件中,斯圖找到一小段鉛筆、記事本和鑰匙環。他注視著鑰匙環迷惘良久,腦海中最近幾天的情景一幕幕閃過,思鄉之情和憂傷的刺痛一陣陣襲來。這一把鑰匙是開公寓門的,這一把是開衣帽櫃的,這一把是他那輛道奇牌轎車的備用鑰匙,那輛1977年出廠的老車早已鏽跡斑斑。斯圖想:它現在是不是仍停在阿內特湯姆遜大街31號公寓樓的後面。

  鑰匙環上還掛著他的地址牌:斯圖·雷德曼-阿內特湯姆遜大街31號——電話(713)555-6283。斯圖把鑰匙從環上一把把摘下來,在手掌裡掂了一會兒,仿佛是在思考什麼,然後一揚手都扔掉了。鑰匙落到一簇乾枯的鼠尾草叢中,發出叮噹的聲響。斯圖想,它們將靜靜地躺在那裡,直到時間的盡頭,而他與過去世界的聯繫也就如此消逝掉了。他把印有他姓名地址的卡片從硬塑料殼中抽出來,然後從記事本中撕下一頁白紙。

  「親愛的法蘭妮。」他寫道。

  斯圖把斷腿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記了下來,還寫道,他想再見到她,但恐怕是難以實現了。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科亞克能重返自由之邦。斯圖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繼續寫道:我愛你,我知道你會為我悲傷,但我希望你能挺過去,你和孩子必須挺過去,這才是最重要的。斯圖簽上自己的名字,小心地折好,將信插進塑料殼中,然後把鑰匙環系到科亞克的項圈上。

  做完這一切,他對科亞克說:「好孩子,你難道不想到處轉轉,逮只野兔什麼的?」

  科亞克躍上斯圖摔斷腿的斜坡,消失了。斯圖看著這一切,一陣歡喜,一陣苦澀。他拾起昨晚科亞克當作棍子銜回的一個七喜罐子,裡面盛滿了昨天從溝裡舀出的泥水,現在泥沙已經沉澱下去了。他嘗了一口,水苦澀難喝,但正如他母親常說的,「有總比沒有強」。他慢慢地喝著,一口一口緩解著喉嚨的乾渴,但咽下時,嗓子還是很痛。

  「生活真是苦難,」斯圖隨口說了一句,不覺又笑了。他用指尖摸了摸齶下腫起的淋巴,然後躺下伸開上著夾板的腿,又睡著了。

  1小時後,斯圖從睡夢中驚醒,慌忙中兩手下意識地抓住地上的沙土。是在做噩夢嗎?如果是,這噩夢似乎仍在繼續。他手下的土地在緩緩地移動。

  地震?這裡地震了?

  開始,斯圖一直以為是自己神志不清,以為自己睡著時又燒迷糊了。但朝溪穀望去,他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地表的泥土一層層抖動起來,石塊夾雜著雲母和石英上下跳動、閃爍。緊接著依稀傳來一聲悶雷似的聲響——由遠及近像一股聲浪沖進他耳中。霎那間,斯圖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仿佛空氣突然被擠出了這個山洪沖出的溪穀。

  一聲哀號從斯圖頭上傳來。他抬頭望去,西岸上,科亞克的輪廓清晰可見。它蹲著身子,尾巴夾在雙腿之問,兩眼直盯著西面內華達州方向。

  「科亞克!」斯圖驚喜地喊著。那悶雷似的聲音把他嚇壞了——仿佛上帝突然從天而降,一腳踩在不遠處的沙漠裡。

  科亞克跳下斜坡跑到他身邊,嗚嗚地叫著。斯圖一隻手搭在科亞克的背上,感到它也在顫抖。他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他必須知道。斯圖突然意識到:要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就在現在。

  「孩子,我要上去。」斯圖低聲說道。

  他順著溪穀的東岸努力向上爬去。坡兒有點陡,但可用手抓的地方很多。過去三天中,他一直想自己能爬到上面去,但總認為這樣做沒有多大意義。在穀底能躲避狂風,而且還有水。但現在他不得不爬上去,他必須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斯圖拖著上了夾板的腿像拖著一根木棍。他雙手撐起身體,伸長脖子竭力向上望,但穀頂似乎仍是很高,很遠。

  「不行啊,孩子。」斯圖一邊對科亞克說著,一邊繼續向前爬。

  「地震」(或是其他什麼災難)過後,穀底堆積了一層碎石。斯圖拖著身體爬過碎石,開始借助雙手和左膝的力量一點一點向上爬。好不容易爬了12碼,突然又開始下滑,滑了6碼後才及時抓住一塊突出的石英石,停住了身體。

  「不行,不可能爬上去。」斯圖喘著粗氣,趴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

  10分鐘後,斯圖又開始向上爬。爬10碼,休息片刻,再爬。爬到一個無處可抓的地方,他向左挪動了幾寸,終於又找到一處可抓住的地方。科亞克在他身邊走來走去,肯定在想:這個傻子,離開水和溫暖的火堆,到底要幹什麼?

  熱,太熱了!

  一定又燒起來了,不過,至少現在不打冷戰了。汗水沿著他的臉頰和胳臂流下來。滿是灰塵和油脂的頭髮耷拉在眼前。

  上帝啊!我一定是燒著了!一定有102度,103度……

  斯圖無意中掃了科亞克一眼,大約過了1分鐘,才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科亞克也在喘氣。不是發燒,至少不單單是發燒,因為科亞克也感覺到熱了。

  頭頂上突然飛起一群鳥,在空中毫無目標地盤旋著,尖叫著。

  它們也感覺到了。不管是什麼,鳥兒們也感覺到了。

  斯圖繼續向上爬,恐懼似乎增添了他的力量。1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斯圖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挪動著。到下午1點,距坡頂只有6英尺了。他已經可以看到上面突出的鋪路石。只有6英尺了,但這最後的6英尺又陡又滑。他試著像蛇那樣扭動了一下,身下鬆動的礫石立刻沙沙地滑動起來。斯圖開始擔心只要一動,他就會一路滑回穀底,也許還可能把另一條腿也摔折。

  「困住了,」斯圖自言自語道,「他媽的,現在該怎麼辦?」

  顯然,已經來不及想現在該怎麼辦了。儘管斯圖沒動,身下泥土和石子已經開始下滑,他的身體也隨著下滑了一英尺。斯圖急忙用雙手抓緊地面,斷腿死沉死沉地墜在下面,斯圖突然想到自己忘拿格蘭給的藥了。

  又是2英寸,5英寸,他一點一點向下滑去。斯圖的左腳已經懸空了,只靠雙手拉住身體。現在雙手也開始打滑了,在濕潤的土地上抓出10道淺淺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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