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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看看你自己吧,勞埃德,你已經嚇得連一隻野狗崽都拖不進去了。」她又看了一下其他人,說:「你們都害怕了。詹尼,其實你已經嚇得尿褲子了,這對你的身體可沒什麼好處,對你的褲子也沒什麼好處。」

  「閉嘴,你這卑鄙的間諜。」詹尼小聲說。

  「我在自由之邦從沒嚇成這樣過,」戴納說,「我在那兒感覺很好。我來這兒就是因為我想把這種不錯的感覺保留下來。這根本不是政治原因。你們應該好好想一想,也許是他讓你們感到恐懼,因為他除了恐懼以外沒有任何東西送給你們。」

  「我的姑奶奶,」惠特尼用道歉的口吻說,「我很想聽你下面的教導,但是那個人正在那裡等著哪。很抱歉,你必須自己走進去,要不然,我們就把你拖進去。要是你有很多話需要一吐為快的話,你可以進去後把這些話講給他聽,你隨便怎麼辦都行。但是現在,我們還在為你擔著干係呢。」戴納心裡想:真奇怪,他聽起來像是真心實意地在道歉。他確實嚇得太厲害了。

  「你們用不著那樣,我自己可以進去。」

  她迫使自己的腳向前邁,這樣反而簡單一些。她就要走向死亡了——這一點她很清楚。既然這樣,那就隨它的便吧。反正自己有刀子。要是有可能的話,就先把他殺死,然後,如果有必要,再自殺。

  她想:我是戴納·羅伯塔·於爾根斯,我現在很害怕,但我以前就一直在害怕。他想從我這兒奪走的只不過是我遲早有一天要失去的——也就是我的生命。我不會讓他把我摧垮,只要我能夠,我決不能喪失自己的尊嚴……我希望體面地死去,我就要實現自己的願望了。

  她打開門走進裡面的辦公室,走到蘭德爾·弗拉格的面前。

  這是個大房間,裡面幾乎沒有什麼東西。桌子安放在最靠裡的牆邊,一張旋轉椅緊靠在它的後面。牆上的圖畫被簾子遮擋著,燈也熄著,所以整個屋子顯得很黑。

  在房間那邊,窗簾拉開處露出一扇正對著沙漠的玻璃窗。戴納從沒見過那麼缺乏生氣且枯燥無味的風景。風景的上面是一輪明月,像小小的磨光的銀幣,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可以成為滿月。

  窗邊有一個男人的身影正眺望著遠方的景色,背對著她,對她的到來毫無反應。一個人轉身的動作能持續多長呢?兩秒鐘,最多三秒鐘。但對於戴納來說,這個黑人好像一直在慢慢地轉身,就像他正看著的那輪慢慢露出的明月一樣,一點一點顯露著他的真面目。她仿佛又變成了一個小孩,被一種極其強烈的恐懼嚇得幾乎麻木了。在那一瞬間,她確實被他那特有的魔力驚呆了。她確信,當這個轉身動作結束時,她將一覽無餘地看到那張夢魘中可怕的臉,就像發覺一個千古不解的謎一樣:他就像一個披著鬥蓬的哥特族和尚,整件上衣在黑暗中形成一個長長的影子。這是一個缺乏表情的陰險的男人,她看到他的真面目後也許會被嚇得瘋掉。

  他望著她,臉上掛著熱情的微笑,慢慢地走了過來。她大吃一驚:天啊,他的年齡竟和我差不多。

  蘭德爾·弗拉格的黑髮有些淩亂,英俊的臉上泛著紅潤,也許是因為在沙漠裡風吹日曬的緣故吧。他的樣子機敏善感,眼睛裡跳躍著亢奮的光芒,就像是一個小孩忽然發現一個令他十分感興趣的秘密一樣。

  「戴納!」他對她說,「你好!」

  「你-你-你好!」她只能說出這幾個字。她已做好各種各樣的準備,但怎麼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她似乎被當頭一擊,幾乎摔倒在地。面對她的迷惑,像是道歉一樣,他微笑著伸出雙手。他上穿一件褪色的花呢襯衣,衣領有些磨損,下穿窄腳牛仔褲,腳蹬一雙很舊的牛仔靴,鞋跟已經磨損。

  「你以為我是什麼?吸血鬼?」他的笑容很溫和,幾乎要求她也報之一笑。「一個扒人皮的惡魔?關於我他們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們很害怕,」她回答說,「勞埃德像……像頭豬一樣出了很多汗。」他的笑容依然是那麼動人,簡直令人難以拒絕地想對他回笑,她拼命抑制住這種衝動。由於他的命令,她曾被人一腳從床上踢了下來,並被帶到這兒……怎麼辦?懺悔?把自己所知道的關於自由之邦的一切情況告訴他?但她覺得這些情況他一定都知道。

  「勞埃德,」弗拉格苦笑道,「感冒在鳳凰城大流行的時候,勞埃德曾有過一次悲慘的經歷。是我把他從死神手裡救了回來,」——他的笑容在進一步消除對方的敵意——「用一句流行的話說,那是一場比死更可怕的經歷。我覺得他多少把那次經歷與我聯繫上了,儘管他的遭遇根本就不是我造成的。你相信我嗎?」

  她慢慢地點了點頭,相信他了,心中甚至納悶勞埃德不斷淋浴的怪癖是不是和「在鳳凰城的一次悲慘遭遇」有什麼關係。她也發現自己心中對勞埃德產生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情感:憐憫。

  「好吧,坐下來談,親愛的。」

  她用狐疑的眼光向四周望瞭望。

  「就坐在地板上,地板很好。我們一定要談一談,真誠地談一談。撒謊的大騙子都是坐在椅子上,咱們不學他們。我們就像坐在篝火對面的朋友一樣坐下來。來,坐下,小姐。」他的眼睛閃動著一種使人身不由己的魔力,就像他那真誠而開朗的笑容一樣。他盤腿坐在地上,用磁石一樣的眼睛望著她,臉上的神情似乎在說:你不會忍心讓我一個人這麼滑稽地坐在這間辦公室的地板上,是吧?

  戴納想了想還是坐了下來。她盤起雙腿,雙手輕輕地放在膝蓋上。她能感覺到彈簧刀鞘裡的刀子輕微的壓力。

  「親愛的,他們派你到我們這裡來刺探情報,」他說,「我這樣描述準確嗎?」

  「是的。」她明白否認是沒有用的。

  「你也知道在戰爭期間間諜通常會有什麼下場?」

  「是的。」

  他的笑容像燦爛的陽光一樣一下子四射開來,「那麼,很幸運我們雙方的人民不是在進行戰爭,對不對?」

  她看著他,對這句話感到十分詫異。

  「確實,我們不是在進行戰爭,這一點你也知道。」他用一種平靜的語調真誠地說。

  她的腦海中頓時湧現出數不清的使她感到困惑的問題:印第安斯普林斯,攻擊導彈,帶著脫葉劑的垃圾蟲以及他的火焰履帶車,還有當這個男人的名字——或者說他本身——在談話中出現時話題的迅速轉變,以及那個在莫哈瓦遊蕩的名叫埃裡克·斯特萊頓的律師。

  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我們攻擊過你們所謂的自由之邦嗎?對你們做過什麼挑釁戰爭的行動嗎?」

  「沒有……不過……」

  「你們攻擊過我們嗎?」

  「當然也沒有!」

  「對,沒有。我們也沒計劃要這樣做,你看!」他忽然舉起右手卷成筒狀,通過它,她可以看到窗外一望無垠的沙漠。

  「這是西部大沙漠!」他大聲說,「統統見鬼去吧!內華達州!亞利桑那州!還有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亞!都見鬼去吧!我的人民數目寥寥,又分散在華盛頓、西雅圖周圍以及波特蘭、新奧爾良,並且相當大一部分是在愛達荷和新俄勒岡州。我的人民數目分散得連每年做一下統計都辦不到。我們比你們更脆弱。自由之邦就像一個有高度組織的蜂窩或社區一樣,而我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聯合體,由我做一個象徵性的頭領。我們雙方都有足夠的生存空間,就是到2190年雙方人民的生存空間也會綽綽有餘。這是說如果孩子們能活下去的話——這事至少要到5個月以後才有可能知道。如果他們活著,人類繼續下去,而他們之間發生什麼糾紛的話,那麼就讓他們通過戰爭去解決吧,可是眼下我們究竟有什麼理由需要打起來呢?」

  「沒有什麼理由,」她不由自主地輕聲說。她的喉嚨已幹,腦袋漲得發痛,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是什麼?是希望嗎?她注視著他的眼睛,似乎已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實際上也不想移開。她不會發瘋,因為他決沒有逼她發瘋,他是一個……一個非常通情達理的人。

  「沒有經濟原因使我們發動戰爭,也沒有技術原因。我們的政治制度有那麼一點不同,但這微不足道,因為我們之間還隔著一座落基山……」

  他在麻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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