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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明天見。」拉裡也走了出去。

  9月2日的黎明,哈羅德站在日出劇場的邊上舉目遠眺。整個城市漆黑一片。在他身後的雙人小帳篷裡,納迪娜還在酣睡。那頂帳篷是他們溜出城時和其他一些野營用品一齊帶出來的。

  我們會回來的,還要駕著馬車回來。

  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哈羅德對此卻有些懷疑。黑暗對他來說不僅僅是黑暗。那個無恥的雜種把他的一切都偷走了——法蘭妮,他的自尊,他的賬本,現在還有他的希望。他感覺自己正在沉敗下去。

  風刮得正緊,拂動著他的頭髮,用來拉緊帳篷的帶子上的搭鉤在風中前後擺動,發出像機關槍掃射似的「嗒嗒嗒」聲。身後,納迪娜在夢中呻吟著。那是一種令人驚恐的聲音。哈羅德想,她一定也像他一樣,沒准比他更失落。她發出的聲音不是一個人在做美夢時會發出的那種聲音。

  但是我能保持清醒,我能的。如果我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能保持清醒,那就行了,一定能行。

  他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在那兒了,斯圖和他的朋友,包圍了他的小屋,是否在等他回家以便能抓住他並把他送進監獄。他將被寫進歷史書中去——如果讓那些拙劣粗俗之人來寫書的話——就像自由之邦的第一個監犯一樣。迎接艱苦的歲月,被囚禁的雄鷹,雄鷹,毫不退縮。他們將長時間地苦等。他要開始自己的冒險,他還異常清楚地記得納迪娜把他的手放在她的灰白的頭髮上說,太晚了,哈羅德,她的眼睛真像是一具死屍的眼睛。

  「沒關係,」哈羅德低語道,「我們會成功的。」在他四周的黑暗中,9月的狂風吹得樹林呼呼作響。

  約14個小時之後,在拉爾夫·布倫特納和尼克·安德羅斯的住所的的起居室裡,自由之邦委員會會議在啪啪的敲擊中宣佈開始了。斯圖坐在安樂椅中,用他的啤酒杯的邊緣敲擊著桌子的一頭說:「好了,夥計們,我們最好現在就開始開會。」

  格蘭和拉裡坐在獨立壁爐的弧邊一側,背對著壁爐。拉爾夫已經把爐火調得大小適中。尼克,蘇珊和拉爾夫坐在長沙發上。尼克手裡拿著不可缺少的筆和便箋本。布拉德站在過道上,手裡端著一聽啤酒,和正在準備蘇格蘭威士忌的阿爾聊著天。喬治·理查德森和查德·諾裡斯坐在有窗的牆邊,看著弗拉蒂龍斯山上的落日。

  法蘭妮兩腿交叉坐著,舒服地背靠著廁所的門,兩腿中間放著裝有哈羅德的賬本的皮包。那個廁所就是納迪娜曾經放炸彈的地方。

  「靜一靜,我說,靜一靜!」斯圖一邊喊,一邊使勁敲著桌子。「那個錄音機能用嗎,禿頭?」

  「很好,」格蘭說,「我看你的嘴也很不錯,東得克薩斯佬。」

  「我就給它上了點油,它用起來還不錯,」斯圖笑著說。他掃視了一下這間起居室和餐廳連在一起的大房間裡散坐著的11個人。「我說……我們得到了一筆相當不錯的生意,但是首先我想感謝拉爾夫為我們提供了我們頭上這間房子,還有酒和點心……」

  他現在的確很擅長於此,法蘭妮想。她試圖判斷自從她和哈羅德遇見斯圖那天後他變了多少,但卻無法判斷。她覺得一個人對他身邊的人的行為的判斷總是太主觀。但從她第一次見到他時就知道,他已經有必須主持舉行一個12人會議的想法……甚至他可能會有直接舉行一個由1000多人參加的全自由之邦大會的想法。現在看來,他一直有這樣的想法。

  親愛的,它使你解脫了,她想。我會為他人而哭泣,但卻仍然為你而自豪,深深地愛你……

  她稍微移動了動,更緊地靠在廁所的門上。

  「首先請我們的客人講話,」斯圖說,「隨後我們開一個短小的封閉會議。有反對的沒有?」

  沒有人反對。

  「很好,」斯圖說,「我想先請布拉德·基切納講話,大家要認真聽,因為他要在3天內讓你們的威士忌酒重新出現冰塊。

  一陣發自內心的掌聲不約而同地響起。布拉德一下緊張得臉色通紅,他緊了緊領帶,走到屋子的中央。他走到一個腳踏凳跟前,站了上去。」我……非常……高興……能站在這兒,」布拉德的聲音有些顫抖。看上去好像他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會比在這兒更高興,即使是在南極對著一群企鵝發表講話。「這個……礙…」他停了一下,看了看他的稿子後就活躍起來。「電!」他大聲喊道,臉上的表情好像一個人有了什麼偉大的發現一樣。「我們就要把電接通了,是的。」

  他摸索著又看了看稿子,繼續往下講。

  「我們有兩個發電機,你們知道,一個是因為超載,弄壞了裡面的東西。恕我直言,我的意思是沒看好。超載,確切地說。嗯……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人群發出一陣輕笑,這好像讓布拉德不那麼緊張了。

  「發生這樣的事是因為災難發生時許多人都走了,我們沒有打開剩下的發電機以減輕超載。本來我們可以打開其餘的發電機以減輕超載的——哪怕是三台或四台就可以——但是那還不能消除火災的危險。所以我們應該關掉所有能關掉的東西,爐子的噴燈,電閘等所有的東西。實際上,我是這樣想的:最快的辦法是也許是把沒住人的每間房裡的保險絲拔掉或是把主電鍵斷開。是吧?現在,當我們準備打開時,我想我們應該採取一些預防因用電起火的措施。我冒昧地檢查了東博爾德的消防站,嗯……」

  壁爐裡的火劈劈啪啪地燃著。事情馬上就會好的,法蘭妮心裡想。最好是哈羅德和納迪娜已經主動離開。這樣問題就解決了,他們也不會再威脅到斯圖了。可憐的哈羅德,我真的對不起你,我可憐你,但是我更為你感到擔心。除了同情,我更害怕你會再發什麼事,我很高興你的家是空的,你和納迪娜已經離開。我很高興你們已經平安地離開了我們。

  哈羅德盤著腿坐在一張帶有刻畫的野餐桌上面,活像一個瘋子的禪宗手冊裡出來的人物,沉思的眼光深遠而迷茫。他已經到過那個寒冷而陌生的地方,納迪娜不能一塊去,她也害怕去那兒。他手裡拿著一個鞋盒,裡面有一對步話機。眼前的山險峭險峻,溝壑中松柏橫生。東邊數裡外——可能有10裡,也可能有40裡——陸地逐漸平緩地與美國的中西部融在一起,消失在灰暗的地平線上。夜幕已經在那塊土地上降下。在他們身後,太陽已經消失在群山之後,只留下他們在金色的夕陽中的剪影,而這剪影也會很快變得模糊而消失。

  「什麼時候?」納迪娜問。她精神太緊張了,儘管非常沮喪,她還必須去方便。

  「很快。」哈羅德說。他的咧嘴笑變成了甜美的微笑,這是一種讓她捉摸不透的表情,因為她以前從來沒有見他臉上有這種表情。她捉摸了好一會兒。哈羅德看起來很高興。

  委員會以7比0的投票結果,通過了授權布拉德召集20名男女,組建他的「關電閘小組」。拉爾夫·布倫特納還同意在布拉德打開開關時,把消防站停在博爾德貯水庫的兩輛老水罐車開到電站。

  查德·諾裡斯第二個發言。他講得很平靜,雙手插在黃斜紋布褲的褲兜裡,他講了喪葬委員會在過去的3周中所做的工作。他說他們已經難以置信地埋葬了25000具屍體,超過了每星期8000具,而且他相信他們現在已經超過了這個數。

  「我們很幸運,或是有上帝保佑,」他說,「大批的人離開——這是我所知道的說法——這幫我們做了大部分的工作。在另外一個跟博爾德差不多大的城市裡,同樣的工作恐怕要一年才能做完。我們估計到10月1號,將會再有20000具罹難者的屍體,我們又得在屍體上跌跌撞撞地走很長一段時間了,但是我想告訴你們我們正在做,而且我想我們不必太擔心那些尚未掩埋的屍體會滋生出什麼病了。」

  法蘭妮換了個位置以便能看到窗外落日的餘輝。剛才圍繞山峰的金色的餘輝已經開始消褪,變成了檸檬色,看起來也沒有剛才那麼壯觀了。她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想家的思緒來,而且來得那麼突然而勢不可擋,讓她深陷其中。

  差5分鐘就8點了。

  如果她不進入叢林,就會把褲子弄濕。她屈身繞過一片灌林叢,而後直起腰來。當她回來時,哈羅德還坐在那張野餐桌上,手裡拿著那個步話機,他已經把天線拔了出來。

  「哈羅德,」她說。「晚了,已經8點多了。」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他們會互相拍著後背,在那兒一直呆到半夜的。到時候,我會拉出保險針。你擔心嗎。」

  「什麼時候?」

  哈羅德露出空洞的微笑。「天一黑下來。」

  法蘭妮正要打個哈欠,阿爾·邦德爾信心十足地走到斯圖身邊,法蘭妮忍住了。他們看來要開到很晚,她突然很想回到公寓裡去,就他們兩個人呆在一起。這不僅僅是勞累,也不太像是因為想家。就是突然間不想在這個房子裡呆下去。這種情緒沒有什麼原因,但是它是那麼強烈。她想出去。事實上,她希望他們都出去。我已經失去了今晚本該有的美好思緒,她對自己說,懷孕婦女的憂鬱,就是這些。

  「法律委員會上周開了4個會,」阿爾說,「我會儘量簡短。我們已經決定的系統是一種法庭。現任成員將由抽籤產生,青年男子也可以同樣的方法被循…」

  「噓,噓!」蘇珊叫到,伴隨著大家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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