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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但如果你們能對我寬容一些的話,我就能想辦法堅持到底。」斯圖說道。

  又響起了掌聲。這些人是會為尼克松的辭職演說鼓掌,還要請求他用鋼琴伴奏再來一遍的,拉裡心想。

  「首先,我要介紹一下我們這個特別委員會並解釋一下我到底為什麼會站在這兒,」斯圖說,「我們一共有7個人,大家一起策劃了這次集會,就是為了使得我們大家能夠以某種方式組織起來。因為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所以我想現在就把我們委員會的每個成員介紹給你們,我希望大家能留一些掌聲給他們,因為是他們的共同努力才制定出了現在大家手裡拿著的這份會議議程。首先,向大家介紹法蘭妮·戈德史密斯小姐。站起來吧,法蘭妮,讓大家瞧瞧你打扮起來是什麼樣。」

  法蘭妮站了起來。她穿著一件淺綠色的連衣裙,戴著一串莊重的珍珠項鍊,要在過去這得值上2000美元。她贏得了四面八方的掌聲,掌聲中還夾雜著善意的噢噢地叫聲。

  法蘭妮坐下了,臉紅得厲害。未等掌聲完全停息下來,斯圖又繼續介紹道:「下一位是格蘭·貝特曼先生,來自新罕布什爾州的伍德維爾。」

  格蘭站了起來,人們向他鼓掌。他用兩手攥拳伸出手指比出了一對v字,引得人群轟然叫好。

  斯圖在倒數第二個介紹了拉裡,他站了起來,意識到露西在仰頭沖著他微笑著,但這笑容很快就被席捲而來的掌聲的熱浪淹沒了。要在以前,他心想,在另一個世界的時候,得是在開音樂會時,還要是壓軸戲上演的時候,當一個若隱若現的聲音唱著「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只有在這時候才會有這樣的掌聲。此時此刻就好得多了。他只站了一秒鐘,但感覺上要長得多。他知道他不會退出提名了。

  斯圖最後介紹了尼克,他贏得了最長久也最響亮的掌聲。

  當掌聲停息了下來,斯圖說:「這個並不在議程上,但我想咱們是不是能以合唱國歌來開始大會。我想你們大家是記得歌詞和曲調的。」

  於是響起了人們站起來時的一片紛亂雜遝的聲音。這時出現了一陣停頓,因為每個人都在等著別的人起頭。接著響起了一個女子的甜美的聲音,只獨唱了前面三個字「噢,你能……」,就有人和了上去。這是法蘭妮的聲音,但有那麼一會兒拉裡卻恍惚覺得這聲音是被另一個聲音襯托著,是他自己的聲音,地點也不是在博爾德,而是在偏遠的佛蒙特州,時間是7月4日,就是共和國過214歲生日的那一天,死去的麗塔躺在他身後的帳篷裡,她的嘴裡全是綠色的嘔吐物,僵硬的手裡還抓著一瓶藥。

  他全身掠過一陣寒意,直起雞皮疙瘩,忽然之間他感到他們正被人窺視著,而窺視他們的這種東西,正如無名氏的一首老歌裡唱的那樣,從很遠很遠很遠以外的地方也能看得到。那是一種可怕的、邪惡的、異類的東西。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有種衝動要逃開這個地方,只是跑啊跑,永遠也不要停。他們在這裡玩的並不是一個遊戲。這是件很嚴肅的事情;是件要殺人的事。可能還要更糟。

  接著其他人的聲音加入了合唱。「……你能否看到,藉著黎明時的那線曙光,」這時露西在唱著,拉著他的手,又哭了,還有其他人也在哭,大部分的人都哭了,哭那失落的苦澀的一切,哭那駕著五彩的巨輪、灌注充足的動力,越線而出、飛奔而去的美國之夢,突然他的思緒又離開了那死在帳篷中的麗塔,而飛到了他和媽媽在揚基體育場的時候——那是9月29日,美國人比俄國佬只落後一場半,萬事尤有可為。那一天有55000人在那個體育場裡,所有人都站著,場地裡的運動員們都把帽子抵放在心口上,吉德裡站在土臺上,裡基·亨德森站在場地的極左處,(「——藉著晨光中那最後一絲微亮——」),在夕陽淡紫色的光暈中所有的燈柱都點亮了,飛蛾與夜蠅撲上去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四外裡就是紐約,那個豐富多彩的不夜城。

  拉裡也加入進去唱了起來,當一曲唱罷再一次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時,他自己也流了幾滴眼淚。麗塔已經去了。艾麗斯·安德伍德也不在了。連紐約都已成為過去。「美國」也已消逝了。即使他們能夠擊敗蘭德爾·弗拉格,不管他們做些什麼,那個有著黑暗的街道光明的夢想的世界也已永遠不會一樣了。

  明亮的應急燈光已照得他汗流浹背了,斯圖這時宣佈了大會的第一項日程:宣讀和批准《憲法》與《人權法案》。唱國歌也使他深受感動,而感動的不只他一個人。半數的聽眾,可能更多,都流了淚。

  沒有人要求真的每一條都念——按照議會的程序來說這應是他們的權利——對此斯圖深為感激。他不大善於讀東西。所「讀」的每一條都被自由之邦的市民們通過了。格蘭·貝特曼站起來號召大家把這兩份文件都接受為自由之邦的正式法律。

  後面有個聲音說道:「贊成!」

  「提出的建議受到支持,」斯圖說,「請贊成的說同意。」

  「同意!」聲音簡直高到了房頂。科亞克本來一直在格蘭的椅旁睡覺,這時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然後又把嘴放在爪子上了。一會兒之後,當人群為他們自己鼓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時,他又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們喜歡表決,斯圖心想。這使得他們覺得像是自己終於又能控制點什麼事了。上帝知道,他們需要這種感覺。我們都需要。

  最初的一步已經走完了,斯圖覺得一陣緊張感熱熱地滲進了自己全身的肌肉之中。現在,咱們來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可惡的意外正等著我們呢,他心裡說。

  「你們手裡議程上的第三項寫道,」他開始說了,但說到這兒不得不再清了清嗓子。擴音器又發出了噪聲,讓他的汗流得更厲害了。法蘭妮正仰頭鎮靜地望著他,點點頭鼓勵他繼續說,「這上面寫道:『討論自由之邦有關提名並選舉7名自由之邦的代表成立一管理委員會的問題。』這就是說……」

  「主席先生?主席先生!」

  斯圖的眼光離開了他的提綱抬起頭來,感覺到一種真正的恐慌,同時還有一種類似預感的東西。是哈羅德·勞德。哈羅德穿著西裝打著領帶,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他正站在中央通道中間靠前的地方。格蘭曾說過,他估計反對方可能會以哈羅德為核心組成的。但難道這麼快就發難?他希望不會。有一瞬間他甚至想不准哈羅德發言,但尼克和格蘭都提醒過他千萬別讓這件事從任何一點上看起來像是事先安排好了的,這是十分危險的。他懷疑自己認為哈羅德正改過向新是不是錯了。看起來是對是錯馬上就能清楚了。

  「請哈羅德·勞德發言。」

  人們都轉過頭,伸長了脖子,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到哈羅德。

  「我想提議我們接納特別委員會的全體成員全都加入常設委員會。要是他們願意擔此責任的話,就是這樣。」哈羅德說完就坐下了。

  全場出現了一陣沉默。斯圖的腦子有些不聽使喚地胡思亂想著「全都」?全都?這不是《巫師的法術》裡面那只狗的名字嗎?」

  然後又爆發出一片掌聲,響徹了整個房間,有幾十個聲音喊著「我贊成」。哈羅德又平靜地坐回到了他的座位,微笑著,和用手拍打著他後背的人說著話。

  斯圖用木槌敲了五六下桌子叫大家安靜下來。

  「這是他早就計劃好了的,」斯圖心想。「這些人會選我們的,但他們記住的卻會是哈羅德。又一次,他用一種我們誰也沒想到的方式抓住了問題的關鍵,甚至連格蘭都沒想到。能玩出這一手,這該死的可真是個天才。」那麼為什麼他心裡這麼煩呢?也許是嫉妒?是不是因為他僅僅在前天剛對哈羅德作了一個善意的分析,而現在已經證明是落空了?

  「現在有人提出了一個提議,」他對著麥克風大聲叫著,這一次沒管發出的噪聲,「大家注意,有人提出了一個提議!」他猛敲了一下木槌,人們終於靜了一些,大聲喧嘩變作了竊竊私語。「有人提議並有人支持我們接納特別委員會的全體成員作為自由之邦的常設委員會。在我們討論這一提議或者對它進行表決前,我要問一下委員會的成員中是否有人表示反對或者想要退出。」

  底下是一片沉默。

  「很好,」斯圖說,「現在開始討論這提議嗎?」

  「我認為我們根本不需要討論,斯圖,」迪克·埃利斯說,「這個主意棒極了。咱們表決吧!」

  人們都鼓掌贊成表決,斯圖也就不需要再說什麼了。查理·英彭寧正招著手要求發言,但斯圖沒理他——格蘭·貝特曼會把這稱作選擇性洞察力的好例子——而直接開始組織表決。

  「支持哈羅德·勞德建議的人請說同意。」

  「同意!」人群大喊著,使得那一窩倉燕又是一通亂飛。

  「有人反對嗎?」

  沒人提出反對,甚至連查理·英彭寧都沒有反對——至少口頭上沒有。既然整個,會場裡沒有一個人反對,斯圖就繼續進行下一項議程了。他感到有點頭暈,就像有個人——也就是說,哈羅德·勞德——偷偷溜到他背後用根大棒子對著他的腦袋重重一擊。

  「咱們下車推著走一會兒,好不好?」法蘭妮問道。她聽上去很累。

  「好吧。」他下了自行車,和她一起向前走。「你沒事吧,法蘭妮?是孩子讓你難受了?」

  「不是。我只是有點累。現在已經是淩晨一點一刻了,你不知道嗎?」

  「是,是太晚了,」斯圖贊同地說,他們默默地推著車並肩走著。大會一直開到一個小時前才結束,大部分的討論是圍繞著找阿巴蓋爾媽媽的搜索隊展開的。其他各項都幾乎沒怎麼討論就都通過了,儘管查理斯法官還提供了一條很有趣的信息,解釋了為什麼相對而言在博爾德的屍體這麼少。據最後四期的博爾德日報《照相機》報道,社區裡一直流行著一個荒唐的謠言,謠傳說這場超級流感是由位於百老匯的博爾德大氣檢測中心的設備引起的。該中心的發言人們——少數幾個還能站得起來的——抗議說這全是胡說,任何心存懷疑的人都可以自由地參觀這些設備,他們會發現這裡只有一些空氣污染指示器和風導儀之類的設備,沒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儘管如此,謠言依然流行,可能是與6月底那些可怕日子中人們狂亂的心情有關。那個大氣檢測中心不是被炸了就是被燒了,博爾德的人逃走了一大半。

  喪葬委員會和動力委員會也都通過了,但同時也都通過了哈羅德·勞德提出的一項修正案——他看起來對這次大會做了充分的準備,其處心積慮幾乎令人恐懼——修正案的大概內容是,自由之邦的總人口每增加100人,每個委員會的組成人數就增加2人。

  搜索委員會在表決時也未遭到反對,但對阿巴蓋爾媽媽失蹤的討論卻是緩慢拖延的。在大會前格蘭曾建議斯圖,除非有絕對的必要,否則不要把討論限制到這個題目上面;因為這是個令他們所有人焦慮的問題,特別是在想到他們的精神領袖竟然相信自己犯了某種罪的時候。最好就是讓他們心裡不要再想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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