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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他剛要出去,又聽到問話:「尼克去哪裡了?我都快兩天沒有見到他了。」

  「他去水庫了,他和一個叫布拉德·基切納的電工去了發電廠。」他摸了摸鼻子,「早晨我出去時盤算著每個首領應該有一兩個僕人可供指使。」

  阿巴蓋爾媽媽笑了,她確實喜歡拉爾夫,他這個人直來直去,但很能幹,而且做事情比較有感覺,是他使這個被稱為自由之邦的電臺運轉起來。他總是在危急時刻顯出身手。只要看一下,他就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輪胎閥門,或是爐子為什麼會發怪聲,他還知道如何添些豬糞使莊稼長得更好,怎麼採摘黃瓜,但他就是搞不清楚汽車貸款協議這些東西,也算不出銷售商會扣掉他多少錢。一張拉爾夫填過的工作申請就如同垃圾堆裡撿來的,拼寫錯誤,折頁,還有墨水印,指紋印,像環遊了世界一般破爛不堪。但當這個世界破裂開來,拉爾夫會毫無畏懼地說:「給它上點膠,把它給粘上。」往往都是如此。

  「拉爾夫,你可真是個好夥計,你要知道你是……」

  「啊,你也是啊,媽媽。對了,我們幹活時雷德曼來過了,他想和尼克談一談什麼委員會。」

  「尼克怎麼說的?」

  「他寫了幾頁,但最終是說阿巴蓋爾媽媽覺得好,我們就覺得好。」

  「得了,像我這樣的老太婆又能說什麼呢?」

  拉爾夫頓時變得嚴肅起來,激動地說:「正是因為您,我們才能來到這裡,我們會按照您說的那樣做。」

  「如果真讓我說話的話,我想的是繼續我們美國人的自由生活。」

  「是的,你會這樣說的。」

  「其他的人也這樣想嗎?」

  「你確信他們會的。」

  拉爾夫說:「那好,我走了,尼克和斯圖問如果他們提供電力,我能否找個印刷廠印點東西。我說我不需要電,只要我到中學去找台最大的油印機就行了。他們想把我當成飛輪,要700份,天啊,可我只能弄到400份。」

  「還有19個人在外面呢,光顧了聊天了,他們可能該中暑了,把他們帶進來好嗎?」

  「好的,」拉爾夫轉身就走。

  「對了,拉爾夫?」他又回過頭來。

  「要印上1000份。」她說道。

  拉爾夫打開大門,人們魚貫而入,這時她感到了自身的罪惡,即那所謂的罪惡之母。罪惡之父即是偷竊。「十誡」中的每一條都可歸結到「汝等不可偷竊。」謀殺是為偷竊他人生命,通姦是為偷竊他人妻子。渴求秘密是發生在內心深處的偷竊,褻瀆上帝是偷竊了上帝的名字,這種現象在上到議員,下至妓女都普遍存在著。她自己從未偷竊過,最多也就是一件小偷小摸的事情。

  罪惡之母是驕傲。

  驕傲是人類心靈中的魔鬼的女性一面,也是罪孽之源,驕傲使摩西被擋於盛產碩大葡萄的迦南之外,只因為以色列的孩子問他:當我們渴的時候,是誰給我們從岩石中取水,摩西回答說,是我。

  她一直是一個驕傲的女人,驕傲自己能親自用手擦洗地板,驕傲自己的兒女都健康地長大成人,沒有坐牢的,沒有成為社會渣滓的,也沒有有污點的。她也為自己的一生驕傲。驕傲是對意志的詛咒,如同一個女人,她有自己的誘惑。以她如此高的年紀,仍不能洞悉它的全部,克服它的誘惑。

  當人們踴人大門的時候,她想:他們來看我來了。她的腦海裡又浮現出對上帝的種種不敬的想法:他們像領聖餐的教友一樣一個個地進來,那年青首領始終眼光朝下,他身邊站著一個淺頭髮的女人,一個黑頭發的女人領著一個黑眼睛的小孩,其他的人都在後面排成一排。

  青年蹬上臺階,女人卻停下腳步,他有一頭長髮,但很整潔,一臉紅褐色的大鬍子,堅毅的臉上,在嘴角和額頭處是淺淺的皺紋。

  「真的是您嗎?」

  「當然,我一向如此,我就是阿巴蓋爾·弗裡曼特爾,這裡的人都叫我阿巴蓋爾媽媽,歡迎你的到來。」

  「謝謝!」她感覺到他正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我……我們很高興到這裡,我叫拉裡·安德伍德。」

  他輕輕接過她伸出的手,充滿敬畏,她又感受到那份驕傲,那份執著,就如同有一團火在燃燒。

  「我一直嚮往著你。」他笨拙地說。

  她笑著點點頭,他就幾乎要跌倒著轉身下去。他太緊張了,他到了這裡,會發現他不必把整個世界的分量都壓在自己的肩頭。一個信心不足的人不應長時間地過於努力,那得等到他成熟以後,他還是有點嫩了。但她還是比較喜歡他。

  接下來的是他的女人,是個長著發紫眼睛的漂亮小巧的女人。她在阿巴蓋爾媽媽面前顯得勇敢但不莽撞。「很高興結識您,我叫露西·斯旺。」儘管穿著褲子,她還是行了屈膝禮。

  「如您不介意,我……想……」她的臉上顯出窘態,「我一直嚮往著您。」說完便恍然退下。

  黑色眼睛的女人領著小孩走上前,小孩的臉上一片天真,好奇的神情,但女人的眼光深沉而搖晃不定,從女人的身上可以感覺到陣陣的涼意。「這一定是他,是他化作女人來了。他能以多種變化出現在人們面前——狼,烏鴉或是蛇!」

  她並沒有感到恐懼,有一刻她也曾感到這個女人會沖上前來,掐住她的脖子。在這遲疑的一刻,阿巴蓋爾媽媽想像著女人的臉消失了,她看時間和空間的洞,洞裡兩隻陰暗、惡毒的眼睛正盯著她,眼裡充滿了失落、無望和憔悴。

  但這只是一個女人,並不是他,黑衣人即使是以女人的形體出現,也不敢在這裡出現,這只是一個女人——非常漂亮——有著非常鮮明的臉,一隻手還放在小男孩的肩上。她是在做白日夢,肯定是的。

  對納迪娜·克羅斯來說,這一刻也十分困惑。她在進門時還一切正常,拉裡和這個老太太說話的時候她也是正常的。然後,一股強大的厭惡和恐懼感壓在身上,這老太太能……能幹什麼呢?

  能看透。

  是的,她怕老太太能看到她內心的深處,黑暗已在那裡滋長。她害怕老太太會從門廊中站起來痛斥她,命令她離開喬去投奔那邊的人。

  兩個人都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對方,盯著對方。這段時間很短,但她們兩個卻感覺過了很久。

  阿比·弗裡曼特爾想:「他就在她體內——魔鬼的枝芽。」

  她們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於此,納迪娜的想法是:也許他們有別的想法,但這個人卻是他們的一切。

  喬在身邊亂動,搖著她的手。

  「您好,我是納迪娜·克羅斯,」聲音顯得很尖,但毫無生氣。

  「我知道你是誰。」

  這話懸在空中,宛如一把刀。人們把目光投到這裡,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真的嗎?」納迪娜輕輕地說,突然間她想到喬可是她唯一的保護桑她慢慢地把小孩挪到身前,像一個人質一樣。喬那清澈如水一般的眼睛仰視著阿巴蓋爾媽媽。

  「這是喬,您也認識他嗎?」

  阿巴蓋爾媽媽用眼睛死死盯著這個自稱是納迪娜·克羅斯的女人的眼,但一層薄薄的汗已從頸後冒了出來。

  「我就像不信自己叫卡桑德拉一樣不信他叫喬,我也不信你是他的媽媽。」女人無法克服對方占了上風這種不安的感覺,目光逃避開去,落在孩子身上。

  是她自己把孩子推到兩人之間,但這阻止了自己執行任務。啊,這一切太突然了,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你叫什麼名字,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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