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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他想說「渴」,可是喉嚨裡只發出一聲微弱的「嘎!」

  「我猜,你一定是在大太陽底下曬了些時候。」勞埃德·亨賴德說。

  「你就是他嗎?」垃圾蟲輕聲問道,「你就是?」

  「老大?不,我不是老大。弗拉格在洛杉磯,不過他知道你在這兒。今天下午我跟他通過電話。」

  「他要來嗎?」

  「什麼?就為了來看你?得了吧!他想來的時候才會來。你我都是小人物,朋友。他想來的時候才會來。」接著他問:「你這麼急著見他?」這個問題,在垃圾蟲跌跌撞撞來到這兒的那天早上,他也曾經問過那個高個兒。

  「是的……不……我不知道。」

  「好吧,不管怎麼樣,看你的運氣了。」

  「渴……」

  「這我相信。給你。」說著他遞過一隻大大的熱水瓶,裡面盛著滿滿的櫻桃汁。垃圾蟲接過來一飲而盡,接著就彎下腰,捂著肚子呻吟起來。疼痛過後,他感激地看著勞埃德,沒有說話。

  「感覺怎樣,能吃點東西了?」勞埃德問道。

  「是的,我想沒問題。」

  勞埃德轉過身。他們身後站著一個人,正在無所事事地撥弄著一隻輪盤,讓裡面的白色小球彈回,飛快地滾動。勞埃德對他命令道:「羅傑,去告訴惠特尼或者斯特凡尼安,給他弄點油炸土豆、兩個漢堡包。不對不對,媽的,瞧我這腦子!他吃下這些東西准保吐出來。湯,給他弄點湯來。你看行嗎,朋友?」

  「什麼都行。」垃圾蟲感激地說。

  「我們這兒有個傢伙,」勞埃德說,「叫惠特尼·霍根。他原來是個殺豬的,大腹便便,是個酒囊飯袋。不過他炒菜可是個行家!耶穌!他們這兒什麼都有我們搬進來的時候,冷庫塞得滿滿的。他媽的維加斯!你見過比這更糟糕的鬼地方嗎?」

  「沒有,」垃圾蟲說。他已經喜歡上了勞埃德,可是他連這人叫什麼都不知道。「是錫沃拉。」

  「你說什麼?」

  「錫沃拉。很多人都在尋找它。」

  「是啊,這些年來不少人在尋找它,不過大多數人都走了,覺得沒什麼價值。嗨,你想怎麼叫它就怎麼叫吧,兄弟你到這兒來的時候都快烤熟了。你叫什麼名字?」

  「垃圾蟲。」

  看來勞埃德對這個名字一點都不感到奇怪。他伸出一隻手,指尖上還帶著在菲尼克斯監獄留下的記號,不過已經變淡,在那裡,他曾經差點被餓死。「我叫勞埃德·亨賴德。很高興見到你,垃圾蟲。」

  垃圾蟲握住他伸過來的手搖了搖,努力抑制住感激的淚水。在他的記憶裡,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主動跟他握手。他來到了這裡。他被接受了。為了這一刻,哪怕讓他再穿過一次沙漠,另一隻胳膊和兩條腿都燒焦,他也心甘情願。

  「謝謝你,」他喃喃地說,「謝謝你,亨賴德先生。」

  「去你的,兄弟叫我勞埃德,否則可要把你的湯潑出去啦。」

  「那麼勞埃德,謝謝你,勞埃德。」

  「這樣好多了。等你吃完飯,我帶你到樓上,去你自己的房間。明天我們得讓你做點什麼了。老大自己可能有點事交給你幹,我想。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做的事不少。有些地方已經重新開業了,不過離全部恢復營業還差得遠。博爾德有一幫人想把電奪回去,另一幫人在搞我們的水源。我們已經把童子軍清除出去了,每天抓6到8個人。不過一些細節暫時就不告訴你了。你曬了這麼長時間的太陽,夠你恢復一個月的了。」

  「我想是的,」垃圾蟲說著,虛弱地笑了笑。他已經願意為勞埃德·亨賴德赴湯蹈火。他鼓足勇氣,指著勞埃德脖子上戴的寶石問道:「那個……」

  「對,我們這裡有點頭銜的人都戴這個。是他的主意。這是黑玉,根本不是寶石,你知道。」

  「我是說……那個紅色發亮的東西。眼睛。」

  「你也覺得它像眼睛,嗯?這是瑕疵,跟他的區別開。我不是他手下最能幹的,可是我……該死的,我想你該把我當成他的吉祥物了。」他緊盯著垃圾蟲。「說不定你也是呢,誰知道?反正我不知道。他,弗拉格,是個特權人物。不管怎樣,我們倒是聽說過你,我和惠特尼。這可不太尋常。到這兒來的人太多了,他不可能特別地注意到很多人。」他頓了頓。「不過我想,只要他願意,他一定能做到。我覺得他能注意到任何人。」

  垃圾蟲點點頭。

  「他神通廣大,」勞埃德說,他的聲音微微有點沙啞。「我明白這一點,我可不願意反對他,你知道嗎?」

  「我知道,」垃圾蟲說,「我親眼見過那小子身上發生的事。」

  「哪個小子?」

  「進山前一直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傢伙。」他心有餘悸。「我不想談這件事。」

  「好吧,朋友。你的湯來了。惠特尼還是加了一片夾肉麵包。你會喜歡的。他做的夾肉麵包棒極了,不過可別吐啊,怎麼樣?」

  「不會的。」

  「我嘛,還得去一些地方,見一些人。要是我的老朋友波克現在見到我的話,他一定不敢相信。我簡直成了大忙人。待會兒再來看你。」

  「好的,」垃圾蟲又點點頭,幾乎是靦腆地說,「謝謝,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不要謝我,」勞埃德親切地說,「謝他吧。」

  「我會的,」垃圾蟲說,「我感謝他,每一個晚上都感謝他。」但最後這句話只能算是自言自語,因為勞埃德已經走到門廳,一邊走一邊跟送湯和漢堡包來的人說著話。垃圾蟲深情地目送他們離去,直到看不見為止,然後他開始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大半東西下了肚,如果這時他沒有低頭去看那湯碗,他一定會感覺很好。但他偏偏看了:碗裡盛的是蕃茄湯,那是血的顏色。

  他把碗推到一邊,頓時沒了胃口。對勞埃德·亨賴德說他不想提起那小子固然不難,但是要管住自己的腦子不去想他的事,可就另當別論了。

  他走到輪盤那兒,喝著隨飯一起送來的牛奶。他空轉了一下輪子,把白色的小球扔進輪盤。小球沿著邊緣滾動,碰到了下面的槽,開始來回跳動。他的腦子裡出現了那小子。他想著會不會有人來告訴他哪個房間是他的。他想著那小子。他想著小球會在紅色數字還是黑色數字的格子裡停下來……但是他想的更多的還是那小子。小球蹦跳著,抖動著,卡在一個槽裡,終於不動了。輪盤停了下來,小球的下面是兩個綠色的零。

  房子旋轉起來。

  從戈爾登往西去的那天晴空無雲,溫度高達華氏80度,他們沿70號州際公路直接進入落基山。那小子放下可斯,拿了一瓶麗白液威士忌。在兩人之間的主動軸隆起的部位,還放著另外兩瓶威士忌,每個瓶子都仔細地塞在一個空紙盒裡,免得瓶子滾動打碎。那小子拿著瓶子,喝一口威士忌,就一口百事可樂,然後用盡全力大喊「真他媽的熱」或者是一聲「呀呼!」他一遍又一遍地嚷著:要是能往麗白液裡撒泡尿,他一定這麼做,還問垃圾蟲信不信這快樂的牛皮。垃圾蟲回答說相信,恐懼使他臉色蒼白,昨夜三罐啤酒的殘餘酒力也還沒有完全散荊

  在這種公路上行駛,即使是那小子這樣的司機,也沒辦法保持90公里的車速。他把速度降到60公里,嘴裡低聲抱怨著該死的山路。過了一會兒他興奮起來:「等過了猶他湖和內華達,咱們就能把時間補回來,垃圾蟲。我的小寶貝在平地上能跑到160公里,你信不信這快樂的牛皮?」

  「的確是輛好車。」垃圾蟲病懨懨地笑了笑,說道。

  「那當然,」他呷了一口麗白液,又喝了一口百事可樂,然後大叫一聲「呀呼!」

  垃圾蟲神情恍惚地望著車外掠過的景物。正是上午10點左右,太陽當空照著。州際公路在山肩上盤旋,他們不時地在巨大的岩石峭壁中間穿行。昨天夜裡他在夢裡看到過這些峭壁。天黑以後,那些紅色的眼睛還會睜開嗎?

  他感到一陣戰慄。

  沒過多久,他發現車速已從60公里減到了40公里。接著又減到30公里。那小子嘴裡不住地低聲發出可怕的詛咒。雙門小轎車在越來越複雜的路面上迂回行進,突然完全停了下來,周圍死一般沉寂。

  「他媽的,怎麼回事?」那小子大發脾氣,「他們這是幹嗎?在他媽的1萬英尺高的山上,一個個都活膩歪了?喂,笨蛋,滾一邊去!聽見沒有?滾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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