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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她的上帝沒有回答。只有晨風輕敲著窗框,窗框早已鬆動,吱吱作響,需要用油灰重粘。最後,她起身下床,將老火爐裡的炭火撥旺,放上咖啡。

  接下來的幾天,她還要做很多事情,因為她有客人要來。無論做不做夢,無論累或者不累,她從來都沒怠慢過客人,現在也不打算開始怠慢。但她必須慢慢地做每一件事情。否則她會忘記很多事——她這些天老是健忘——經常將物品放錯了地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艾迪·理查森的養雞場,路程不短,大概有4至5英里。她發現自己在幻想著上帝是否會派一隻鷹馱她飛過這4英里地,或讓伊利亞那飛快的馬車捎她一程。

  「真是對神的不敬呀!」她洋洋自得地說,「上帝賜予我力量,不是出租汽車。」

  她刷完了為數不多的幾隻碟子,穿上一雙厚重的鞋,拿起拐杖。即使到了現在她也很少用拐杖,但今天她得拿上它。去4英里,回來4英里。16歲的時候她可以一路飛奔過去,然後蹦蹦跳跳地返回,但現在16歲已經是很遙遠的過去了。

  她在早晨11點出發,希望正午之前趕到理查森農場,好在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能睡上一覺。接近傍晚的時候把雞殺了,黃昏時返回。天黑了才能到家,讓她不由想起前天夜裡作的那個夢。但那個男人離她還很遠,相比來說,她的客人要近多了。

  她走得很慢,甚至比想像得還慢,因為早上8點半太陽光已經很強了。她沒有流多少汗——身上已沒有多少肌肉能分泌出汗液了——但走到古德爾家的郵箱時,她不得不停下來歇會。她在他們家的胡椒樹下坐下來,嚼了幾隻無花果。看不見有鷹或出租車過來。她為自己的這個想法笑出了聲,站起來,捋平身上的褶皺,繼續趕路。仍然沒有出租車。上帝只幫助那些自己成就自己的人。她渾身的關節又一次緊張起來。今晚將有一個音樂會。

  行進過程中,她越來越彎向那支拐杖,手腕開始吃不住勁了。鑲著黃邊的勞動靴在塵土中顫悠著前行。太陽直射到她身上,時間一點點過去,她影子越來越短。她在這個早晨見到的動物比她20歲以來見到的所有動物還要多:狐狸、浣熊、豪豬、食魚貂……到處都有烏鴉,啼叫著在空中盤旋。如果她聽見斯圖·雷德曼和格倫·巴特曼討論變幻莫測的流感——對他們來說甚少是這樣——奪走一些動物的生命而讓另一些倖存下來,她一定會發笑。那場流感殺死了家禽,卻留下了野生動物,就這麼簡單。少數家禽倖存下來,但總的說來,災難帶走了人和人類最好的朋友。它帶走了狗,卻留下了狼,因為狼是野生而狗不是。

  一種燒灼般的疼痛慢慢滲入到臀部、膝蓋、腳踝和拄著拐杖的手腕。她邊走邊和心中的上帝交談,時而安靜,時而大聲,並沒有意識到兩種方式有什麼不同。她又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之中。1902年是不錯的一年。從那以後,時間似乎加速飛逝,大疊大疊的日曆一天天翻過,從來不曾停下……肉體的生命是這樣轉瞬即逝,為什麼肉體還會對生存感到如此疲倦呢?

  她和戴維·特羅特生了5個孩子;梅拜爾是其中的一個,她在老宅後院裡被一塊蘋果噎死了。那時阿比正在晾衣服,她轉身看見嬰孩仰面躺著,手掐著脖子,臉已發青。她終於將蘋果摳了出來,小梅拜爾已經手腳冰涼,全身僵直。她生下的唯一一個女孩就這樣死去了,這也是她眾多孩子中死于意外事故的唯一一個。

  現在,她坐在瑙格爾家院子裡的榆木樹下,在路前方約200碼處,她可以看見土路和柏油馬路交匯在一起——交匯的地方也就是弗裡曼特爾路變為德克路的地方。白天的熱量使柏油路閃爍著微光,地平線上則如水銀般光亮,又像夢中的水面,波光粼粼。在炎熱的白天,在肉眼可以看到的最遠處,你總可以看見這種如同水銀的光芒,但你卻永遠無法走近它。甚少她是不曾走近過。

  戴維在1913年死於一場流行性感冒,那場流行病和後來這次沒什麼區別,也是使無數人喪生。1916年,她34歲那年,嫁給了亨利·哈德斯蒂,一位從威爾郡來到北部的黑人農場主。亨利是一個帶著7個孩子的鰥夫。7個孩子中的5個相繼長大成人離家遠去。他比阿巴蓋爾大7歲,和她生了兩個男孩。1925年仲夏他駕駛的拖拉機翻車,他在這場事故中喪生。一年之後,她嫁給了納特·布羅科,人們對此議論紛紛,人們總是喜歡議論,有時這好像就是他們不得不做的一切。納特曾是亨利·哈德斯蒂的雇工,對她來說,他無愧是個好丈夫。也許不如戴維和藹可親,也一定不如亨利體貼如微,但他的確是個好男人,在大多數事情上都按她的意旨辦事。當一名主婦開始年復一年地面對無數瑣事時,知道自己享有決定權無疑是一件快事。

  她的6個兒子為她產出32個孫子孫女。這32個孫子孫女又為她製造出91個曾孫曾孫女,在那場流感盛行的時候,她已有了3個曾曾孫。如果不是現在女孩子們用避孕藥,她還會有更多的子孫後代。對現在的女孩來說,性似乎成為她們的又一個娛樂常阿巴蓋爾媽媽為她們這種現代生活方式感到遺憾,但她從未說過什麼。該由上帝來判定她們服避孕藥究竟是否有罪(而不是由羅馬那個禿頭的傢伙,阿巴蓋爾媽媽一直是衛理公會教徒,她十分慶倖自己沒有和天主教徒發生過聯繫),但阿巴蓋爾媽媽知道她們錯過了什麼:她們錯過了站在幽谷邊緣時的欣喜,錯過了將自己交給自己的男人和上帝時的欣喜,錯過了在上帝的注視下重行亞當和夏娃的罪惡時最後的欣喜,而這層罪惡現在才由耶穌的鮮血而使之變得清白聖潔。

  哦,多好的一天……

  她想要一杯水,她想躺在家中的搖椅上,她想獨自呆著。現在,她能夠看見左前方掠過養雞場屋頂的陽光。最多就1英里了。時間是10點15分,對一個老太太來說,她做得不壞。她將允許自己一覺睡到傍晚天氣轉涼的時候。這不是罪過。在她這個年紀,這不是罪過。她顫悠著前行。那雙厚重的鞋現在已佈滿了灰塵。

  想來,她有很多親戚為她的長壽祝福,這倒不是一件壞事。有一些親戚,像琳達和她那得過且過的推銷員丈夫就不屑于來看她,但也有很好的晚輩,像莫利、吉姆、戴維、卡蒂,這足以彌補1000個琳達和她挨家挨戶出售一次性炊具、得過且過的推銷員丈夫所帶來的不快。她的最後一個兄弟,魯克死於1949年,死的那年大約八十幾歲;最後一個孩子,薩穆艾,在1974年——他54歲那年去世。她比所有的孩子都要長壽,這似乎有悖常理,但看起來的確是上帝對她另有安排。

  1982年,她滿100歲,照片登到奧馬哈報紙上,他們還派了一名電視記者來採訪她。「什麼使你長壽?」那個年輕人問,但很快就對她簡短甚至有些草率的回答失望了。「上帝。」她答道。他們想聽她說她如何服用蜂蜜,或如何不吃熏肉,或睡覺的時候如何將腿抬高。但她根本沒做過這些事,她又怎麼能撒謊呢?上帝能賜予人類生命,也能隨時將它帶走。

  卡蒂和戴維給她買了一台電視,她從新聞上看見自己。她還收到裡根總統(那時已不再年輕)的一封信,祝賀她的「長壽」,並感謝她自從有選舉權以來一直投共和黨的票。就是,她還能選什麼人呢?羅斯福和他的一班人馬都是「共和黨人」。她100歲之後,赫明福德鎮永遠地取消了她的稅金,原因和裡根總統祝賀的一樣,都是因為她的長壽。她獲得了一張證書,證明她是內布拉斯加最老的人,就像從很小的時候就致力於一項事業而最後終於得到了肯定。無論如何,取消稅金算是一件好事,而其他的都無外乎是無稽之談——如果他們不作出取消決定,她也許連僅剩的這一點土地都會失去。大部分土地和房產都已失去;弗裡曼特爾家和「保護農業社」的權力在1902年都達到了頂峰,從那以後就開始一蹶不振。現在僅剩下4畝地。其餘的或被納稅或被變賣成現金……大部分的變賣都是她的兒子們幹的,她羞於啟齒。

  去年,她收到一封來自紐約某個組織的信。那個組織自稱為美國老年協會。信裡說,她是全美國排名第六的高齡老人,在女士中排名第三。年齡最大的老人是加利福利亞桑吉·羅沙的一位122歲的老頭。她讓吉姆把這封信放到鏡框裡,和裡根的信並排放在一起。吉姆直到這週五才顧得上把它掛上。想到這兒,她才想起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莫利和吉姆。

  她終於到了理查森的農場,人已精疲力荊她在離穀倉最近的一棵籬笆上靠了一會兒,以一種渴望的心情注視著這棟房子。裡面肯定涼爽宜人。她覺得自己可以睡上一個世紀。但睡之前,她還有一件事要做。許多動物都死於這場疾勃—馬、狗、耗子——她必須先弄清楚雞是否在此之列。如果她走了這一路卻只發現幾隻死雞,她會哭笑不得。她蹣跚地走向穀倉旁邊的雞圈,聽到裡面咯咯咯的雞叫時,她停下了腳步。不一會兒,還傳出公雞的打鳴。「太好了,」她嘟噥著,「真是太好了。」

  她轉身四處看看的時候發現木頭上攤著一具屍體,一隻手遮著臉。認出是她的妹夫比利·理查森,屍體已經被四處覓食的動物啄得體無完膚。「真可憐,」阿巴蓋爾歎息道,「太可憐了。願你的靈魂能升入天國,比利·理查森。」

  她轉身走向涼爽的房子。房子看起來有好幾裡遠,而事實上它卻就在院子的另一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走那麼遠,她實在太累了。

  「願上帝保佑!」她說著便邁開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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