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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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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分鐘後露西跟在納迪娜身後回來了。拉裡看出她倆剛才吵架了,不過她倆現在似乎又和好了。 「對不起。」納迪娜對拉裡說道,「其實一直都是我自己驚恐不安,心煩意亂,結果很可笑。」 「一切都好了。」 接下來沒再發生什麼問題。大家坐下來聽見喬在彈奏著所有他會的曲目。現在他已經恢復正常了,伴隨著喬的哼唱,不時地傳來抒情的音樂。 終於大家都睡著了,拉裡和納迪娜各睡一邊,喬和露西睡在中間。 拉裡首先夢見一個黑衣人站在高處,接著又夢見一個黑人老婦人坐在門廊上。只有在這個夢裡,他看見黑衣人甩掉身上的黑披風,穿過玉米地,瞪著兩隻通紅的眼睛,向他們走過來,越走越近! 拉裡半夜醒來,覺得氣悶,胸口堵得很。其他人睡得像石頭一樣沉。不知怎麼地,他從那個夢裡悟出了點什麼。那個黑衣人不是空手而來的。他胳膊裡帶著像祭品一樣的東西穿過玉米地。他抓著麗塔腐爛的屍體,屍體現在又硬又腫。 第45章 6月20日上午10點40分,她步履蹣跚地走上陽臺,拿著咖啡和烤麵包片,跟往常的每一天一樣。廚房窗戶外面的「可口可樂」溫度計指向50度以上。時值盛夏,這是阿巴蓋爾媽媽能回憶起來的,自從1955她母親于93歲高齡去世那年以來最熱的一個夏天,她小心翼翼地在沒有扶手的搖椅上坐下來,覺得身邊沒有多少人能喜歡這麼熱的天氣。但他們喜歡過嗎?當然會有人喜歡過:熱戀中的年輕人和對寒冬侵襲記憶猶新的老人們。現在,這些年輕的,年老的,還有中年的,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死去,上帝對人類作出了嚴酷的判決。 有人也許會對這一判決憤憤不平,但阿巴蓋爾媽媽不在此列。他用水作過一次判決,過些時候,還會用火再作一次判決。她沒有資格評判上帝,儘管她希望上帝不曾認為將咖啡杯置於她的唇邊——就像他已經做到的那樣是恰當的。但要說到評判,她對這樣一個答案感到滿意,就是當摩西從燃燒的叢林中走出,覺得可以提問的時候,上帝給他的答案。「你是誰?」摩西問,上帝從叢林中折身回來,如你所想的那般衣冠楚楚,答道,「我是我。」換句話說,就是——摩西,別在林子裡折騰了,停止做傻事吧。 她略帶喘息地笑出了聲,點了點頭,將烤麵包片蘸入咖啡杯寬寬的杯口中,直到它變得足夠濕軟可以被咬得動。自從她告別自己的最後一顆牙以來已過去了16年。她一顆牙也沒有地從母親身體中誕生,又一顆牙也沒有地走向自己的墳墓。曾孫女和她丈夫在她牙掉光的第二年——她自己也步入93歲的那年送給她一副假牙作為母親節禮物,但這副假牙總是弄疼她的牙床,現在,她只有在知道莫利和吉姆要來的時候才會想起戴上它。如果在莫利和吉姆到來之前還有一些時間的話,她就會對著廚房裡那面盡是斑點的鏡子沖自己作了個鬼臉,齜著白色的大假牙怪叫幾聲,然後大笑起來。她看上去就像大沼澤地中年邁的黑鱷魚。 她雖已年邁體弱,思維卻異常清晰。她叫阿巴蓋爾·弗裡曼特爾,出生於1882年,有出生證明為證。有生之年,她已見過很多事情,但哪一件都沒法和上個月發生的相比。沒有,絕對不曾有過這一類事情,她的時光現在已成為這件事的一部分,她憎恨這件事。她已步入老年,現在和將來哪一天上帝厭倦看她進行日常活動決定召她進天國之間的這段時間,她想好好休息一番,享受四季更迭和時光流逝。但當你詢問上帝的時候又會發生什麼事呢?你得到的答案將是「我是我」,這就是結局。當他自己的兒子祈求從他的唇邊拿走杯子時,上帝甚至連回答都沒回答……她適應不了那種用鼻子吸氣的聲音,無法適應。她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罪人,每到晚上,風吹過玉米地的時候,她就會想,上帝早在1882年就注視著一個女嬰從母親體內誕生,暗自思忖:「我得讓她度過一段好時光,她在1990——一整堆日曆翻過之後的1990年還有任務。」 她在赫明福德院子裡的日子已接近尾聲,她生命中最後的季節將在西部落基山脈附近度過。他曾派遣摩西去爬山,諾亞去建船。眼見著自己的兒子被釘在樹上。他又怎麼會關心,阿比·弗裡曼特爾是怎樣地害怕那個沒有面孔的人,潛入她夢中的人? 她從未見過他,也不需要見他。他是正午時候穿過玉米地的一個陰影,是一股寒流,是一個從電話線中偷窺的竊聽者。他用各種各樣讓她害怕的聲音叫著她——聲音輕時,就是從臺階下伸出一隻死亡之鐘的滴噠聲,預示著受人愛戴的某個人將要去世;聲音響亮時,就是下午從西部傳來的烏雲中的雷鳴,就像沸騰的哈米吉多頓。有時除了玉米地中晚風的嗖嗖聲之外就不再有任何聲音,但她知道,他還是在那兒,這才是最讓人害怕的,因為每到這時,那個黑衣人看上去只比上帝稍小一點兒,而她則在這個黑色怪物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他曾靜靜地飛過埃及,殺掉門柱上沒有沾上血跡的每戶的長子或長女。這最讓她感到恐懼。害怕使她仿佛又變成一個小孩。她知道,儘管其他人也聽說過他,也害怕他,但只有她才真正認識到他可怕的力量。 「多好的一天。」她說著將最後一片麵包扔進嘴裡。她前後搖晃著,喝著咖啡。這是一個明朗的天氣,身體裡沒有哪個部分帶給她特別的疼痛,她作了一小段祈禱,感謝所得到的這一切。上帝是偉大的,上帝是仁慈的;最小的小孩都能學會這些話,它們包含了整個世界和世界中的一切事物,一切好的和壞的事物。 「上帝是偉大的,」阿巴蓋爾媽媽說道,「上帝是仁慈的。感謝你賜予我陽光和咖啡以及昨天晚上那次暢通的排便。你是對的,上帝是偉大的……」咖啡快沒了。她放下杯子,搖動著搖椅,臉朝上沖著陽光,就像某個未經打磨的奇特的岩石表面,還留有一段煤層。她打了個盹,隨後就睡著了。她的心臟在一下一下地跳動,就像過去39630天中的每一分鐘一樣,她的心壁現在卻和棉紙一樣保如同搖籃中的嬰兒一般,你必須將手放在她的胸上才能確信她的確是在呼吸。 但笑容卻一直持續在臉上。 從她還是小女孩時起,事情就在過去的這些年裡發生了千真萬確的變化。弗裡曼特爾一家作為獲得自由的奴隸來到內布拉斯加,阿比的父親用南加利福利亞聖·弗裡曼特爾付給他的錢買下了建家園的地皮,這些錢算是為她父親和他的弟兄們在內戰之後8年支付的薪水。阿巴蓋爾的曾孫女莫利曾以一種玩世不恭的口吻說這些錢是「良心錢」。莫利說這話的時候,阿巴蓋爾保持了沉默,莫利和吉姆和其他人都不年輕,除了最好的和最壞的以外不再能理解其他東西。但她內心還思考了一番:良心錢?那麼,還有比這更乾淨的錢嗎? 就這樣,阿巴蓋爾·弗裡曼特爾一家在赫明福德子宅中安頓下來,阿比這個家中最小的孩子就在這裡出生。她父親擊敗了那些不願意和黑人有生意往來的人,他每次一小塊一小塊地購置土地,以不致於使那些擔心「遠道而來的黑鬼們」的人們感到震驚;他是波克鎮上實行莊稼輪作制的第一人,也是試用化肥的第一人。1902年3月,加里·賽茨到他們家告訴約翰·弗裡曼特爾,他被選入「保護農業社」(格蘭其)。他是整個內布拉斯加州加入「保護農業社」的第一個黑人。那年真是個好年頭。 她想,任何人在回顧她的一生的時候,都能夠挑出某一年來,說道:「這是最好的」。看來對任何人來說,都會有一段集順利、成功和奇跡於一體,各種事情一併到來的時光。僅僅到了後來你才會驚訝事情為什麼會以那樣的方式發展,就像一次將10種不同的開胃菜同時放在了冷菜廚房中,每一道菜都沾上了其他菜的味道。蘑菇有了火腿味兒,火腿有了蘑菇味兒;鹿肉帶上了一點鷓鴣的野味,而鷓鴣則染上了一點黃瓜的清香。在以後的生活中,你也許會希望在這特殊一年中發生的所有幸事能分散一點,讓你能夠拿出其中的一件,將它安排在你不能回憶起有任何好事或壞事的某一段3年的時間中,這平靜的3年讓你明白事物在按特定的方式發展,在上帝所創造的世界中,在亞當夏娃尚未建成的世界中,事物都該按這種方式發展——該洗的都洗了;地板已經擦過了;孩子已得到了照看,衣服也縫補好了;3年中除了復活節、父親節、感恩節和聖誕節,就不再有什麼事可以打破這灰暗的日子和時間的流逝。但這種希望沒有得到回應,上帝依然按自己的方式安排著奇跡的出現。對阿比·弗裡曼特爾和她父親來說,1902年就是個好運連連的年頭。 阿比認為,家裡除了父親以外,她是唯一能理解加入「保護農業社」是何等重要,何等意義空前的。父親將成為內布拉斯加「保護農業社」的第一位黑人成員,極有可能也是全美國第一位「保護農業社」黑人成員。他對自己和整個家庭面對來自以本·康維爾為首一幫人惡毒的玩笑和種族攻擊時將付出的代價不抱任何幻想,但他也同時認識到加里·賽茨提供給他的不僅僅是一次生存的機會,更是一次與玉米帶共繁榮的機會。 作為「保護農業社」的成員,購買良種對他來說將不再成為問題,他也不必再為找到一個買主而將自己的玉米千里迢迢運到奧馬哈。加入「保護農業社」也許還意味著他和本·康維爾關於用水權的爭執從此告一段落。本·康維爾在約翰·弗裡曼特爾這種黑人和加里·賽茨這類黑人擁護者的問題上總是十分偏激。它甚至還有可能意味著鎮上稅收員會停止他無止境的壓榨。因此,約翰·弗裡曼特爾接受了邀請,選舉結果也以極大優勢傾向於他。有過很惡毒的諷刺,也有玩笑描述一個黑人是怎樣被困在「保護農業社」的閣樓上,以及一個小孩步入天堂,得到了一副黑色的翅膀,人們叫他蝙蝠而不是安琪兒。本·康維爾四處奔走,告訴人們「保護農業社」選約翰·弗裡曼特爾加入的唯一原因是兒童節即將到來,他們需要一個黑人來扮演非洲大猩猩。約翰·弗裡曼特爾裝作沒有聽見這一切言論,在家裡,他會引用聖經的一段話,「溫和的答覆可以抵擋惡毒的攻擊」和「深深地呼吸,想收穫什麼就應該播種什麼。」他還會以一種期待而不是謙卑的口吻引用他最喜歡的一句話,「逆來順受的人將繼承整個世界。」 逐漸地,他將鄰居們團結到了自己周圍。當然不是所有的鄰居,不包括本·康維爾和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喬治這一類的激進分子,也不包括阿諾德一家和德貢一家,而是團結了除他們之外的所有的人。1903年,他們和加里·賽茨及他的家人一道在會客廳中共進午餐,像白人那般溫文爾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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