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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他是在一家電影院見到伊馮·韋特林的。第二場電影散場時,她正淚眼汪汪地在座位周圍找自己的坤包。裡面有駕照,還有支票簿、工會會員證、一張信用卡、出生證明影印件和社會保險卡。儘管他相信坤包已被偷走了,但並沒說出口,而是幫她找了起來。有時似乎他們真的生活在一個奇妙的世界裡,因為當他們準備放棄尋找時,他卻發現那個坤包就在離他們三排的座位下。他猜測可能是看電影時有人伸腿把它踢到了那裡。當她表示感謝時,緊緊地擁抱著他,又流了淚。拉裡感到自己像一名美國船長一樣地告訴她,他希望帶她出去買些漢堡包或其他一些東西來慶祝一下,因為他確實餓了。伊馮說由她請客。拉裡像個英俊的王子一樣答應了下來。

  他們已開始互相拜訪。不到兩周,他們的關係就有了飛速的發展。拉裡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在一家書店當店員,並同一個叫作「快節奏漫遊者&空前低音段樂隊」的小組一起錄製了一首爵士歌曲。這個名字事實上是該小組最好的東西,不過,節奏吉他手是約翰尼·麥考爾,這個人後來繼續組織了「破衣雷姆南特」,並成為一支確實優秀的樂隊。

  拉裡和伊馮走到了一起,對拉裡來說一切都變了樣。其中之一就是有了空間,有了自己的空間,為此他付了一半的租金。伊馮買來了窗簾,他們弄來一些舊貨店的家具,並一塊兒整修了一遍,樂隊的其他隊員和伊馮的一些朋友也經常光顧。屋子白天亮堂堂的,晚上則充滿了加利福尼亞微風的清香。這是一種桔子的清香,令人討厭的是有時會從窗戶飄進來煙霧。沒人來的時候,他就和伊馮看看電視,有時她也會給他帶回一聽啤酒,坐在椅子扶手上摸他的脖子。這是他們自己的空間,是一個「家」,十足的家。有時他會在夜裡大睜雙眼躺在床上,而伊馮就熟睡在身邊,他對自己感到如此之好而表示驚訝。然後他會慢慢地進入夢鄉,那是真正的睡眠,他再也一點兒不想魯迪·馬克斯的事了,至少是這樣的。

  他們一起生活了14個月,一切都很完美,直到最後6個星期左右。當時伊馮已病了,部分原因歸結於拉裡當時正忙於那套世界專輯。他整天呆在書店裡,然後又到約翰尼·麥考爾的家裡,整個小組僅在週末才練習一次,因為另外兩個傢伙還要上夜班。他們中的兩個人對一些新東西感興趣,或許只是想在老古董中發現一些新東西吧。約翰尼稱這套專輯為「真正的」作品,音調像「除我之外沒別人」和「我珍貴的愛情雙鏡頭」。

  後來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伊馮已把晚飯準備好了。那是一頓真正的家常飯。這位姑娘經過很好的訓練,燒得一手好飯菜。飯後他們來到起居室,打開電視機,看連續劇。再往後就是莋愛。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一切似乎都屬￿他,沒有什麼事能使他的思路混亂。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如此美好的事了,再也沒了。

  他意識到他哭了一會兒,甚至有一陣兒對自己坐在中央公園的長凳上,像一個依靠養老金生活的人一樣在太陽下哭泣感到煩惱。隨後他想到的是,他有權為失去的東西哭泣,他有權對發現事情的本來面貌感到震驚。

  他母親是三天前死去的。她是躺在默西醫院門廳裡的一張吊床上走向另一個世界的。當時那裡擠滿了成千上萬也急著要死的其他人。當她要離去時,拉裡就跪在旁邊。看到媽媽的死,以及身邊升騰起的屎尿的惡臭味,昏迷者的胡話,快要窒息者的呼哧聲,精神錯亂者的胡言亂語,失去親人者的哭喊,他認為自己可能會瘋的。媽媽最終還是沒能認出他;沒有最後的告別時刻。她的胸腔最後停在半鼓狀態,就像汽車的重量壓在了內胎上一樣,非常緩慢地往外洩氣。他在她身邊蹲了十來分鐘,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以完全混亂的方式想他應等到死亡證書簽了字,或有人來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為止。但顯而易見的是事情已經發生,而且隨處都在發生。這裡已成了瘋子之家。也沒有面孔嚴肅的年輕醫生走過來表示同情,然後開動這架死亡機器。早晚他的母親也會像袋燕麥一樣被運走的,他不想見到這一幕。她的手包放在吊床下。他發現其中有一支鋼筆和一個小髮夾,還有支票簿。他從支票簿的背後撕下存款單,寫上她的名字、住址,計算了一會兒後又把她的年齡寫了上去,用小髮夾把它夾到了她的外套兜上,開始哭了起來。他邊哭邊吻了吻她的面頰就逃開了。他感到自己像一個逃兵。儘管街上滿是瘋狂的人群,病人和來來往往的軍隊巡邏兵,在街上他就感到情緒好了一些。現在他可以去坐在那張長椅上,為更多的普通事而傷感了:在洛杉磯的這段時間裡,他已失去了退休金,他也丟掉了自己的專業。當他同伊馮在一起看那世界專輯時,他已意識到應為魯迪準備一張床和遲到的愛。在魯迪這件事上,他最感傷心,他希望能歸還給魯迪他保存了6年的25塊錢。

  那只猴子是在2點15分死去的。

  它呆在那根棲木上,面無表情地坐著。雙手托著下巴,眼瞼開始亂抖,然後就掉了下來,叭地一聲摔在了水泥地上。

  拉裡再也不想坐在那裡了。他站了起來,漫無目標地朝通向大型音樂台的林蔭道走去。約15分鐘前,他還遠遠地聽到了那鬼哭狼嚎的叫聲,但現在公園裡的唯一聲響,似乎就是自己鞋後跟敲擊水泥地的聲音和鳥叫聲。那些鳥顯然沒有傳染上這場流感。它們真是太幸運了。

  當他走到音樂台附近時,發現觀眾席的長凳上坐著一個女人。她可能有50歲了,但看上去要年輕一些。穿著看來非常昂貴的灰綠色便褲和絲質無肩外套……聽到拉裡的腳步聲,她抬起頭,四處張望了一下。她手裡拿著一粒藥丸,像扔一粒花生米一樣,漫不經心地把它扔進了嘴裡。

  「您好!」拉裡問候說。她面色平靜,眼睛發藍,閃爍著機警的光芒。她帶一副金框眼鏡,筆記本點綴著一些看來像貂皮的東西。手指上有四隻戒指:一個結婚戒指,兩個鑽戒和一個貓眼綠寶石戒指。

  「噢,我不是一個壞人。」他說道。滑稽的是他想說,據他猜測,她手上帶的東西可能得值兩萬塊錢。當然了,它們可能是假的,但她看上去並不像一個戴人造寶石的女人。

  「不,」她說,「你看上去就不像壞人,而且你也沒得玻」她的聲音在最後一個詞上提高了一些,使得這句話有了半詢問的性質。她並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樣平靜;她一邊脖子有點兒抽搐,在那藍色雙眼的敏銳目光後面,也有拉裡今天早上刮鬍子時在自己眼中所發現的那種悲哀。

  「是的,我想我也沒生玻您呢?」

  「沒什麼事。您知道鞋上粘了一塊冰淇淋包裝紙嗎?」

  他低頭看了一下,確實如此。這可把他弄了個大紅臉。他單腿站著,試圖扯掉那張包裝紙。

  「您怎麼像只鶴一樣,」她說,「坐下試一試。我叫麗塔·布萊克莫爾。」

  「很高興認識您。我叫拉裡·安德伍德。」

  他坐了下來。她伸出手,他輕輕地握了下,手指壓著了她的戒指。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從鞋上扯下那張包裝紙,一本正經地把它扔進長凳旁邊那個會說「這是您的公園,請保持清潔!」的垃圾筒內。這使他感到滑稽,於是他就仰頭大笑了起來。這也是他自從那天回到家發現媽媽躺在房間的地板上以來第一次真正開心的笑,又發現這樣笑一笑的快感並沒變化,感到極其寬慰。這是一種發自肺腑的大笑,而不是抿嘴微笑。

  麗塔·布萊克莫爾盯著他微笑著,他又一次被她的平易近人而且雅致大方的風度所吸引。她就像一個來自歐文·肖小說中的女人。但那個女人是妓女,也可能是他還是個小孩時人們為電視創造的一個人物。

  「聽到你走過來時,我都想躲起來了,」她說,「我以為您是那個帶著破眼鏡滿口奇談怪論的人。」

  「那個鬼哭狼嚎的人?」

  「是你這樣稱呼他還是他這樣稱呼自己的?」

  「是我稱呼他的。」

  「他非常聰明,」她說道,邊打開她那飾有貂皮(可能的吧)的包,從中取出一包薄荷味香煙,「他讓我想起了瘋掉了的第歐根尼。」

  「是嗎?但看起來卻像個真正的惡魔。」拉裡這樣說著,又笑了起來。

  她點著煙,深吸了一口,然後將煙吐了出來。

  「他也沒生病,」拉裡說道,「但其他大多數人都病了。」

  「我們樓裡的這位看門人看起來很健康,」麗塔·布萊克莫爾說,「他仍在堅守崗位。早上出來時我給了他5美元。我自己也不明白,是因為他很健康,還是因為他在堅守崗位?您怎麼想?」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是的,您當然不知說什麼好了。」她把煙盒放回包裡,他看見裡面有一支左輪手槍。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這是我丈夫的。他是紐約一家大銀行的總經理。即使出席雞尾酒會他也隨身不離地帶著它。有人問他為什麼總是帶著這傢伙,他就會說:『我是紐約一家大銀行的總經理。』他是在兩年前死去的。得的是中風玻後來他用領帶上吊了。您會認為我們這一代人等同於用靴子自殺的那老一代人嗎?但哈裡·布萊克莫爾卻是用領帶自殺的。我喜歡這支槍,拉裡。」

  一隻燕雀落在他們面前的地上,在地上啄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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