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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這兒的報紙上有消息說已經有了流感加強免疫製劑,就這些。不過,有人說是陸軍對那些小瘟疫罐太馬虎了。這不令人毛骨悚然嗎?」

  「這只是一種駭人的謠傳。」

  「你那裡沒有這種說法嗎?」

  「沒有,」他說。接著他想起了母親的感冒。地鐵裡不是也有許多人打噴嚏和咳嗽嗎?他記得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結核桿菌病房。不過,在任何城市裡都有許多人打噴嚏、流鼻涕。他認為,感冒病菌是愛紮堆的。它們喜歡共享財富。

  阿倫說:「簡本人不在。她說她發燒了,扁桃腺也腫了。我以為這老妖女很皮實不得病呢。」

  營業員插話說,「3分鐘到了,打完請給信號。」

  拉裡說,「喂,阿倫,我一兩個星期就回來了。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

  「你待我很好。我老想同有名的音像歌星一道出去。」

  「阿倫,你沒有碰巧聽說過一個叫水手杜威的傢伙,是嗎?」

  「噢!」顯得很驚訝,「哎呀!拉裡!」

  「什麼事兒?」

  「幸好你沒掛斷電話!我確實見過韋恩,大概就在他進醫院的前兩天。哎喲!我把這事兒給忘的一乾二淨!」

  「喂,是怎麼回事?」

  「有一個信封。他說是給你的,但他叫我放在現金抽屜裡保存一周左右,或者見到你時,再把它交給你。他說了一些他很幸運,水手杜威沒有替你領走之類的話。」

  「裡面有什麼?」他把話筒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

  「等一會兒,我看看。」電話沉寂了一會兒,接著傳來信封撕開的聲音。阿倫說:「是一本存摺。加利福尼亞第一商業銀行的。存款有

  ……哇!13萬多美元。如果你請我出去各自付錢的話,看我砸爛你腦袋。」

  他咧嘴笑著說:「你不必非得那樣。謝謝你,阿倫,那麼請你替我保管好嘍。」

  「不,我要把它像下暴雨一樣抛灑掉。你這個傻瓜。」

  「感謝你的情意。」

  她歎息著:「拉裡,你的錢太多了。我要把我們倆的名字都寫上再裝進信封裡。這樣你進來時,就甩不掉我了。」

  「我不會的,心肝寶貝。」

  他們掛斷了電話,接著營業員過來了,要求為貝爾媽媽(指電話系統)再交3美元。拉裡心甘情願地把錢塞進了投幣槽裡,一邊仍在咧嘴傻笑。

  他看著仍散放在電話間台架上的零錢,挑出一枚25美分的輔幣扔進投幣槽裡。一會兒後,他母親的電話響了。第一種衝動是分享好消息,第二種衝動是通過這個消息給人一個驚喜。他認為,不,他相信完全是前一種衝動。他想通過自己再次有支付能力的消息來寬慰他們兩個。

  他嘴角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退走了。電話只是一個勁地響。也許她到底還是決定去上班了。他想起那通紅發燒的臉龐,還有她不斷地在手巾中咳嗽和打噴嚏並且不耐煩地說「真討厭!」他認為她不會離開。事實上,他認為她並不是強壯得足以起身。

  他掛斷電話,在放回電話機時,沒有從槽口內退出那25美分。他走了出來,手裡的零錢發出叮噹的響聲。他見到一輛出租車,忙打了招呼,當車子倒回來又駛入車流之中時,天開始掉雨點了。

  門是鎖著的。敲了兩三次後,他確信房子裡是空的。他必須得進去探明究竟,而他沒有鑰匙。他轉身要下樓去弗裡曼先生的單元房,就在這時他聽到門後面有很小很小的呻吟聲。

  他母親的門上有三把不同的鎖,儘管她經常遭到那些波多黎各人的煩擾,可她從不在乎把所有的鎖都用上。拉裡用肩膀撞擊著門,門框咯咯發出巨響。他又撞了一次,鎖撐不住了。門向後開了,砰地一聲碰到牆上。

  「媽媽?」

  又聽到呻吟聲。

  單元裡很暗,天突然變得黑起來,並且傳來隆隆的雷聲,雨下得越來越大。起居室窗戶半開著,白色窗簾在桌子上被風吹的鼓起來,接著透過敞開的地方又癟下去在空中飄揚。地板上一汪水亮晶晶的,那是雨潲進來的。

  「媽媽,你在哪兒?」

  一聲更大的呻吟傳來。他來到廚房,又是一聲雷響。他差一點被她絆倒。她正臥在地板上,一半身子在臥室裡面,一半身子在外面。

  「媽媽!在哪,媽媽!」

  她極力想朝他的聲音處翻個身,但只有她的頭能夠轉動,終於她的左臉轉過來了。她的呼吸發出呼嚕嚕的響聲,有痰卡住了。但是最糟糕的即他從未忘記的情景是她向上翻眼看他的那個樣子,就像屠宰場裡的豬眼一樣。她的臉燒得發亮。

  「拉裡嗎?」

  「媽媽,我把你抱回床上。」

  他彎下身子,極力控制住顫抖的膝蓋,他要靠膝蓋起來,並且用他的胳膊托著她。她那寬鬆的外罩敞開著,露出洗褪色的睡衣和魚肚白色的雙腿,腿上佈滿了鼓起來的靜脈曲張血管。她燒的滾燙,使他產生了恐懼。沒有人能這麼燒下去而活著。她的頭腦一定給燒糊塗了。

  好像為了證明這一點,她發牢騷地說:「拉裡,去把你父親找回來。他在酒吧裡。」

  「靜一靜,」他說著,心神不定。「靜下心來睡吧,媽媽。」

  「他在酒吧裡,同那個攝影師在一起!」她尖叫著說,匯入了可覺察到的那種下午的黑暗之中,而外面的雷聲惡狠狠地肆虐。拉裡的身體感到好像裹了一層慢慢流淌的粘液。一陣冷風穿過房屋,這是從起居室半開的窗戶刮來的。艾麗斯開始發抖,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牙齒上下打戰。在臥室半明半暗中她的臉仿佛是一輪圓月。拉裡往下拽了拽被子,蓋住她的雙腿,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蓋到她的下巴處。她仍然無濟於事地打著冷戰,使最上面的毯子都在震顫和抖動。她的臉是幹的,沒有汗。

  「你去告訴他,是我說的,讓他從那裡回來!」她喊叫著,接著除了聽到支氣管發出很粗的呼吸聲外,一切都沉靜了。

  他進起居室,向電話走去,接著繞過電話。隨著砰的一聲巨響他關上了窗子,然後又回到電話旁。

  書本堆放在一張桌子下面的架子上。他翻找出慈善醫院的電話號碼並撥打著,與此同時,外邊雷聲大作。一道閃電把他剛剛關上的窗子變成了一張藍白色的X光片。在臥室裡,他的母親氣喘吁吁地尖叫著,使他毛骨悚然。

  電話響了一次,裡面傳來嗡嗡的聲音,接著嘟的一聲。一種機械的洪亮的聲音說:「這裡是慈善總醫院錄音電話。現在所有線路都很忙。如果您不掛斷,您的電話會儘快有人接。謝謝。這裡是慈善總醫院錄音電話。在您呼叫的時候……」

  「我們把這些拖把頭放到樓下去!」他母親喊叫著。雷聲隆攏「那些波多黎各人什麼都不懂!」

  「……你的電話將儘快有人接……」

  他用拇指按下電話並站在那裡,身上冒著汗。這是什麼鬼醫院?母親都快死了,卻碰到他媽的錄音電話。那裡都在幹什麼呢?

  拉裡決定下樓,看看弗裡曼先生能不能在他去醫院時幫助照看一下她。要不,他應該打個電話叫輛急救車?天哪;怎麼當人們需要瞭解這些時就沒有人知道這些情況呢?為什麼不在學校教一教呢?

  在臥室裡,他母親不斷地使勁兒喘息。

  「我一會兒就回來,」他喃喃自語著,朝門走去。他有些害怕,為她而感到恐懼,但是底下另有一種聲音在說著這樣的話:這些事情對我來說總是要發生的。可又是:為什麼在我得到好消息後發生呢?所有當中最卑鄙的是:這對我的計劃破壞有多嚴重?周圍有多少事情將需要變更呢?

  你討厭那種聲音,希望它會快點,齷齪地死去,可它就是不斷地迴響。

  他朝樓下弗裡曼先生的房間跑去。雷聲隆隆穿過黑壓壓的烏雲。他剛到一層樓梯平臺,門就被刮開了,大雨撲面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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