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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希望你會繼續留在碩尤,」她說著,同時站起身來。「我丈夫喜歡你,我也喜歡你。一定要當心裡面的那些人。」

  「我會的,」尼克寫道,「請轉告司法官,我希望他康復。」

  「我會把你的祝願轉告他的。」

  她走了。尼克斷斷續續地睡了一夜,不時起來去查看那3間牢房。他們算不上亡命之徒,不到10點鐘,他們全都睡著了。鎮上的兩個人進來查看,看到尼克沒事便放下心來。而尼克注意到他們兩個似乎都得了感冒。

  他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夢。醒來時所能記住的就是他好像一直穿行在無邊無際的青玉米地裡,在尋找什麼東西而且驚恐地害怕別的什麼東西,這東西似乎在尾隨著他。

  今天早上,他早早地起來,把監獄後面仔細地打掃了一遍,沒有理睬比利·沃納和邁克·奇爾德雷斯。正要出門時,比利緊隨著喊住他:「雷就要回來了,你知道嗎?他要抓著你,恐怕你不僅又聾又啞,還得變瞎!」

  尼克已經轉過了身,比利的話他大多沒有看到。

  他回到辦公室,拿起一本過期的《時代》雜誌看了起來。他把腳翹在桌子上思索著,決定在司法官回來時最好把麻煩都排除掉。

  到了8點鐘,他忐忑不安,極想知道,貝克司法官夜裡是否又舊病復發了。尼克迄今一直期待著他,準備等州巡警來時把監獄裡的那3個犯人轉送到州裡。另外,尼克的肚子一直咕轆轆地不舒服。路邊車站上沒有一個人露面。他望著電話機,與其說懷有渴望之心,倒不如說抱有厭惡之情。他十分愛好科幻小說,經常到舊書庫積滿灰塵的過期刊物書架上用毛兒八分錢收集散開線的手裝本。他不止一次發現自己在想,如果有一天科幻小說中預示的那種電話顯示屏最終能變成實際使用的話,那麼對於世界上的聾啞人來說將是多麼的歡快。到了9點15分,他真的耐不住了。他走到各牢房的門前並往裡望瞭望。

  比利和邁克都站在各自牢房門邊上。他們倆一直在用鞋子使勁敲打欄杆。文斯·霍根還躺著。當尼克來到門前時,他只是回了一下頭,凝視著尼克。霍根的臉色蒼白,只有兩腮帶有潮紅,雙眼下面出現暗斑。他的前額不斷地冒出汗珠。尼克碰到了他這種冷漠的,仇恨的凝視並意識到這傢伙病了。他的不安也隨之加重了。

  「嘿,啞巴,給我們弄點早點怎麼樣?」邁克沖著他喊叫,「老東西文斯看來可能需要醫生了。告密者不同意,是吧,比利?」

  比利不想開玩笑。「對不起,先生,先前我喊過你。文斯他病了,就這些。他需要醫生。」

  尼克點點頭,他尋思著下一步應該怎麼辦。他俯在桌子上,在便箋紙上寫道:「貝克司法官或其他人:我去給犯人弄些早餐並且看一看是否能為文斯·霍根請來索姆斯醫生。文斯看來是真病了,不是在裝玻尼克·安德羅斯。」

  他從便箋上撕下這一張,把它放在桌子中間。然後,把便箋裝進他的口袋裡,向門外走去。

  第一件使他猛然感到的事情是白天的炎熱和青枝綠葉的氣味。到了下午,這些青枝綠葉全都打了蔫兒。碰到這種天,人們都喜歡早一點幹完雜活和跑腿的差事,這樣他們就能盡可能平靜地度過下午。但是對尼克來說,今天下午,碩尤的主要街道看起來有些怪,死氣沉沉,不像是平常工作日,倒像是星期天。

  商店前大部分斜線停車位都空空如也。街上只有很少幾輛小車和農用卡車跑來跑去。五金商店看來開門了,可是商業銀行的遮陽窗簾還沒有拉開,雖然現在都過了9點鐘了。

  尼克往右轉了個彎,向5條街區以外的停車站走去。走到第3個街區的拐角處時,他看見了索姆斯醫生的車子正緩慢地朝著他們所在的街道開來,車子從一邊到另一邊有點搖擺,好像沒油似的。尼克使勁兒地揮舞著手,他不敢肯定索姆斯是否會停車,不過索姆斯在道路邊上停靠下來,不在乎地佔據了4個斜線停車位。他沒有下車而是坐在方向盤後面。這位先生的面容使尼克感到震驚。自從上次看見他同司法官無拘無束地鬥嘴取樂以來,索姆斯一下子老了有20歲。一部分是勞累所致,但勞累不能成全這種解釋,這一點連尼克都能看出來。好像是為了證實他的想法,醫生從上衣胸袋裡掏出皺皺巴巴的手絹,就像一位上了年紀的魔術師在玩弄老掉牙的把戲一樣,而這種把戲不再使他有絲毫的興趣了。他對著手帕連續打了幾個噴嚏。打完噴嚏後,他把頭往後靠在了車座上,嘴半張著,吸著氣。他的皮膚像死人一樣臘黃。

  接著,索姆斯睜開了眼睛說:「貝克司法官死了。他是今天淩晨2點多鐘死去的。現在珍妮也病了。」

  尼克兩眼睜得大大的。貝克司法官死了?可他妻子昨天晚上剛剛來過並且說他感覺好多了。另外,她……她一直很好嘛。不,這簡直不可能。

  「死了,真的。」索姆斯說,好像看懂了尼克的心思。「不只是他一個人。在過去的12小時內,我已經簽署了12份死亡證明書。我知道還有另外20個人午前將會死去,除非上帝表示出仁慈。但我不信這是上帝幹的。從良心上講,上帝不會置若罔聞的。」尼克從口袋裡抽出便箋紙寫道:「他們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索姆斯說著,慢慢地把紙揉成一團扔進路邊的雨水溝。「不過鎮上的每個人看來都要病倒,我一生中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我也病了,不過我現在主要是累,畢竟不年輕了。你知道,不付出代價我是不能堅持這麼長時間的。」他的聲音夾帶著一種疲倦和恐懼,幸好尼克聽不出來。「我感到傷心的是我沒有回天之力。」

  尼克沒有看出索姆斯正在為自己感到傷心,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充滿疑惑。

  索姆斯從車子裡出來,為了支撐自己,他握住尼克的胳膊呆了一會兒。他的握法是老人的那種,軟弱無力,卻抓的很死。「尼克,到那邊的長椅上去。你我好好地談談。我猜先前有人告訴過你了。」

  尼克向後指了指監獄。

  「他們哪兒也去不成,」索姆斯說,「如果他們染上這種病而倒下,我也只能把他們列在死亡名單裡。」

  他們坐在長椅上,長椅刷著明亮的綠漆,靠背印著當地保險公司的廣告。索姆斯欣喜地把臉扭向溫暖的太陽。

  他說:「打冷戰和發高燒,自從昨天夜裡10點左右就開始了,稍後不久,就開始發冷。還好,感謝上帝,沒有腹瀉。」

  尼克寫道:「你應該回家臥床休息。」

  「我應該這樣,我會的。我剛好想先休息幾分鐘……」他慢慢地合上雙眼,尼克認為他已經睡著了。他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到車站去給比利和邁克弄些早餐。

  這時索姆斯醫生又開了口,但兩眼沒有睜開。尼克看著他的雙唇。「這些症狀都是很常見的,」他說著,開始用手指一一進行了列舉,直到所有10個手指在他胸前像扇子一樣展開為止。「發冷、發燒、頭痛、發軟和全身無力、食欲不振、小便作疼、扁桃腺從輕微到嚴重逐步腫大、腋窩和腹股溝腫脹、呼吸器官衰弱和衰竭。」

  他看著尼克。

  「這些都屬￿一般性感冒、流行性感冒和肺炎的症狀。所有這些我們都能醫治,尼克。如果病人不是太小或太老,或者不是由於原先有病而造成身體虛弱的話,用抗菌素就能治癒。但這次不行。病人發病很快,或者很慢。好像沒什麼問題,但藥物治療無效。病症首先惡化,然後好轉,接著又惡化,衰弱,浮腫,最後死亡。」

  「有人犯下了錯誤。」

  「他們竭力想掩蓋這件事情。」

  尼克疑惑地望著他,不知道從醫生的嘴唇上得到的話是否理解正確,他很想知道索姆斯會不會在講胡話。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胡言亂語?」索姆斯問道,雙眼天真地看著尼克。「你知道嗎?過去我總是擔心年輕一代的妄想狂。總是害怕有人在偷聽他們的電話……跟蹤他們……操作計算機對他們進行檢查……現在我發現他們是對的,我是錯的。生命是一種美好的東西,尼克,但是我發現上了歲數的人將會對自己一味固執的偏見付出令人不快的高昂代價。」

  「你是什麼意思?」尼克寫道。

  索姆斯說:「碩尤沒有一部電話能打出去。」尼克不知道這是對他提問的答覆(索姆斯似乎對尼克最後一張便條只是匆匆地掃了一眼),還是醫生昏頭昏腦想到某個新的問題——他猜測發燒可能正在使索姆斯神志不清。

  醫生注意到尼克迷惑不解的神情,似乎認為這個聾啞人可能不相信他的話。「確實是真的,」他說,「如果你想要撥打這個鎮線路上沒有的任何電話號碼,你就會得到錄音回話。另外,收費公路進口和出口都用障礙隔擋住了,上面寫著『道路施工』。但是沒有施工,只有障礙。我去看了。我認為把障礙移到一旁是可以的,何況今天上午收費公路的車子不多。大部分障礙看來都是由軍隊的車輛組成的,有卡車和吉普車。」

  「其他道路怎麼樣?」尼克寫道。

  「鎮東頭63號公路被挖開了,是為了重修排水溝,」索姆斯說,「鎮的西頭似乎有一起相當嚴重的車禍。兩輛車橫在公路上,把路全都封死了。遍地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罎罎罐罐,不見州警察或救險車的蹤影。」

  他停頓下來,拿出他的手巾,擤了擤鼻子。

  「住在那帶的喬·拉克曼說,挖排水溝的那些人幹得非常慢。大約兩個鐘頭前,我到了拉克曼那裡,給他的小男孩看病,小孩確實病得不輕。喬說,他認為挖溝的那些人實際上是當兵的,雖然他們穿著養路班工人的外套和開著州的卡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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