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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在他背後,上面一扇窗子砰地一聲打開,他立刻明白了接著要發生的事。

  「祝你走黴運!」她尖聲朝下面的他喊。十足的布朗克斯駡街潑婦。「但願你他媽的被地鐵撞死!你不是歌星!你在床上真下流!你真卑鄙!用這個敲碎你的屁股!把這個帶給你媽吧,卑鄙!」

  牛奶瓶從二樓臥室的窗戶裡呼嘯而下。拉裡閃開了。瓶子掉進溝底摔得粉碎,像炸彈爆炸一般,玻璃碎片亂飛。緊隨而至的是蘇格蘭威士忌酒瓶,飛快地翻著筋斗,在靠近他雙腳的地方砸碎了。

  要是幹其他任何一行,她這瞄準的功夫都會叫人膽寒。他撒腿猛跑,一隻胳膊捂著腦袋。這種瘋狂永遠不會結束。

  身後傳來最後一聲拖長的驢叫般的大喊,是有力的布朗克斯聲調,勝利者的歡呼:「親親我的屁股吧,你這個下賤的雜種!」這時他已繞過街角,站在高速公路的立交橋上,探著身子,望著橋下來來往往的車輛,歇斯底里一般笑得渾身發顫。

  「你就不能把握得好一點嗎?」他說,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喊出了聲。「哦,你呀,你應該表現得好一點。那可是個不怎麼樣的場面。你呀,真是個沒用的東西。」他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口,於是又爆發出一陣大笑。突然他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般的噁心,不由緊緊閉上了眼睛。

  在大學生聯誼會會堂鬼混之後的這個早晨,他對那姑娘如同對待一個老妓女。

  你不是個好人。

  不對,不對。

  可是在那個盛大的招待會上,當那些人對他決定離開提出抗議的時候,他威脅說要報警,而他確實是想那麼幹的。不是嗎?是的,是的,他是想報警。他們中間大都互不相識,這是真的,要是他們踩上地雷,他會在意的。韋恩·斯圖基,那個雜種,站在門口,兩臂疊在胸前,像一個在重要的日子裡使陪審團無法做出一致決定的法官。

  他睜開眼睛,離開立交橋,想找輛出租車,哦,是的。(被傷害的朋友上了當。要是薩爾是這樣一位重要的朋友,他幹嗎第一個跳出來拍他的馬屁呢?)我是個笨蛋,沒人喜歡看一個笨蛋聰明起來。這才是事實。

  你不是個好人。

  「我是好人,」他氣憤地說,「管它呢,問題是誰來做現在這筆生意呢?」

  一輛出租車開過來,拉裡打手勢讓它停下來。出租車停在路邊之前似乎有些猶豫,拉裡記起了額頭上的血,趁司機沒來得及改變主意,他打開後門鑽進車裡。

  「曼哈頓。公園大道化學銀行大樓,」他說。

  出租車駛進車流。「你的額頭劃破了,朋友。」司機說。

  「有個姑娘朝我扔了把刮鏟,」拉裡漫不經心地應道。

  司機怪異地對他報以不自然的微笑,以示同情,又向前開去,拉裡舒服地靠在座椅上,努力思索著該如何向母親解釋昨晚的行蹤。

  第11章

  拉裡在門廳過道裡找到一個黑人婦女,她神色疲倦地告訴拉裡,艾麗斯·安德伍德可能正在24樓上編制存貨清單。乘電梯上樓的時候,他感覺到電梯裡其他人的目光悄悄地、謹慎地掃過他的額頭。傷口已經不再流血,額上卻留下了極不雅觀的凝固血塊。

  24樓是一家日本照相機公司辦公的地方。拉裡在走廊裡來來回回踱了將近20分鐘,他覺得自己就像羊群裡鑽出來的一匹馬。樓裡隨處可見西方國家的董事,不過日本人很多,他6.2英尺的個頭更像是羊群裡的高頭大馬。矮個的男人和女人們向上斜著眼睛,瞟著他前額上凝固的血跡和沾著血的茄克衫袖子,東方式的無動於衷讓人很是不安。

  在一株高大的蕨類植物後面露出一扇門,門上寫著「保管員與房屋管理」,拉裡終於認定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他試著轉動把手,門沒鎖,他推門走進屋裡。他母親正在裡面,穿一件皺巴巴的灰色制服,腳上套著彈力長襪和縐布鞋子,頭髮用一隻黑色的發網緊緊地罩祝她背對著拉裡,一手拿著夾紙板,看來正在清點擺在高架子上的那些盛噴霧清潔劑的瓶子。

  一種強烈的犯罪般的衝動,讓拉裡直想轉身逃出去。回到與母親的公寓相隔兩個街段的車庫,拿回他剛剛交付給法克的兩月租金。就那麼走進去,擺動身體跳起舞。到哪裡去跳呢?任何地方。巴港,緬因,坦帕,佛羅里達,鹽湖城,猶他。任何地方都是好地方,只要輕鬆自在地離開這間散發著肥皂味的小房間。不知是因為熒光燈的照射還是額上的傷口,他感到一陣該死的頭痛。

  哦,別再發牢騷了,你這可惡的膽小鬼。

  「嗨,媽媽。」他說。

  她微微吃了一驚,可是並沒有轉身。「這麼說,拉裡,你找到住宅區的路了。」

  「是的,」他用腳在地板上來回地蹭著,「我很抱歉。昨晚我應該打電話給你。」

  「可不是嗎,好主意呀。」

  「我跟巴迪在一塊來著。我們……呃……我們去串門了。到鎮上去了。」

  「我猜就是這事,不然也差不了多少。」她用腳鉤過一個小凳子,站上去,開始數架子最高層上擺著的地板蠟瓶子,邊數邊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尖輕輕點著。她必須盡力抬腳才能夠到那些瓶子,衣服也跟著向上牽起,露出長襪的褐色邊緣。透過網狀的絲襪,他可以看到她白晳的大腿。他把眼睛轉開去,信馬由韁的思路突然把他帶到諾亞的第三個兒子身上,想像著當兒子看著自己年邁的父親赤身裸體地躺在那張簡陋的小床上時所發生的事情。此後,那個可憐的人兒就只能以伐木和賣水為生了。他和他的後裔。這就是今天為什麼會發生種族騷亂的原因了。兒子,讚美上帝吧。

  「你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些嗎?」她問,第一次轉頭看他。

  「噢,我是想告訴你我昨晚到哪兒去了,並且和你說抱歉。我忘了告訴你真是太差勁了。」

  「是嗎,」她又道,「沒錯,你是差勁,拉裡。你以為我會忘記嗎?」

  他紅了臉。「媽媽,你聽我說。」

  「你在流血。脫衣舞女拿她的遮羞布扔你了?」她又轉身朝著架子,把最高一層的瓶子點了一遍,在夾紙板上作了個記號。「上星期有人拿走了兩瓶地板蠟,」她說,「走運的傢伙。」

  「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拉裡提高了嗓門。她沒有跳起來,而他卻有點按捺不住了。

  「是嗎,那麼你道完歉了。該死的地板蠟,要是再有人順手牽羊的話,喬漢先生會吃了我們的。」

  「我不是在酒吧間打架,也沒去什麼脫衣舞會。跟這種事沒任何關係,那只是……」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她轉過臉,眉毛挑得像兩彎月牙,這是她一貫的譏諷方式,拉裡再熟悉不過了。「只是什麼?」

  「這個……」,他一時想不出一個有說服力的謊話(編謊話的快速反應本領還不到家)。「是一隻刮鏟。」

  「有人把你當成煎蛋了?你和巴迪到鎮上快活了整整一個晚上吧?」

  他總是忘記自己遠不是她的對手,過去不是,將來恐怕也永遠不會是。

  「是個女孩子,媽。她朝我扔的。」

  「她八成是個神槍手吧,」艾麗斯·安德伍德說,接著又轉過臉去。「那個討厭的孔蘇埃拉又把調撥單藏起來了。不是他們幹得有多好;我們需要的東西從來就不能全部搞到手,處理不了的東西倒有一大堆。」

  「媽,你生我氣了?」

  她猛地把手放在腰間,雙肩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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