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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第10章

  拉裡一覺醒來,醉意還沒有完全消去,嘴裡一種給小孩當過便壺的滋味,頭腦裡的感覺則像是來到了一個本不該來的地方。

  這是張單人床,床上卻放著兩隻枕頭。他聞到一股煎肉的味道。他坐起身,向窗外望去,紐約又是一個灰濛濛的天。他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們頭天晚上對伯克利做了件可怕的事情:把它弄得髒亂不堪,煙霧騰騰。於是昨晚的情形開始浮現,他意識到眼前不是伯克利,而是福德姆。他是在特雷蒙特大街的一所二樓公寓裡,離中央廣場不遠,他母親一定會奇怪他昨晚跑到哪裡去了。他有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呢?真應該隨便找個什麼藉口,管它多麼站不住腳。

  他一扭身兩腿搭在床沿上,找到一隻皺巴巴的雲斯頓煙盒,裡面還剩下寶貴的最後一支煙。他用一隻綠色打火機把它點燃。一股馬糞味。外面廚房不斷傳來煎肉的聲音,像無線電干擾的噪音。

  姑娘的名字叫馬麗亞,她說她是……幹哪一行的呢?口腔保健醫生,是這麼個職業吧?拉裡不知道她對保健知識有多少瞭解,但她的口才倒是頂呱呱的。他模糊地記得自己像支大鼓槌般被急急地摟祝在起居室,糟糕透頂的立體聲唱機裡,克羅斯比、斯蒂爾斯和納什正唱著橋下逝去了多少流水,我們浪費了幾多光陰。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馬麗亞可沒浪費多少時間。當她發現他就是那個拉裡·安德伍德時,她很是興奮。在那夜狂歡的某個時刻,他們不是還跑出去,想找一家還沒關門的唱片店,買張《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的唱片嗎?

  他微微地呻吟,試圖跳過昨天乏味的開頭,直奔那狂熱、急不可耐的結尾。

  他記得,揚基一家不在鎮上。他醒來的時候,母親上班去了。不過廚房的桌子上留了一張便條,寫著揚基一家的日程安排:「拉裡:告訴你,揚基一家要到7月1日才回來,他們7月4日有兩場比賽。要是你那天沒事的話,帶媽媽去棒球場怎麼樣?我準備買些啤酒和熱狗。冰箱裡有雞蛋和臘腸,還有你可能更喜歡的咖啡卷和麵包。照顧好自己,吻你。」後面是典型的艾麗斯·安德伍德風格的附言:「你那些狐朋狗友們現在多半已經走了,擺脫那幫無賴真是再好不過,不過我想巴迪·馬克斯可能在斯特裡克大街的印刷所工作。」

  只要想想那便條就足以把他嚇回去了。他的名字前面沒有「親愛的」3個字,她的簽名之前也沒有「愛你的」3個字。她不相信騙人的廢話。真正的東西在冰箱裡。有時候當他用睡眠來消除旅途的勞頓時,她早已去採購所有他喜歡的東西了。她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一罐上等火腿、兩塊地道的黃油,她那點薪水怎麼可能買得起呢?兩個6瓶一捆的可口可樂。還有熟香腸。艾麗斯獨家調味汁裡浸過的烤牛肉,這種調味汁的配方她連兒子都不肯透露;冷凍室裡有一加侖巴羅冷飲店的冰淇淋。另外還有乳酪餅,上面有草莓的那種。

  情急之下,他進了盥洗室,除了為膀胱減去一點負擔,他還要查看一下藥品櫃。架子上掛著一支嶄新的牙刷,還擺放著他孩提時代用過的所有牙刷,一個挨著一個。櫃子裡有一包一次性剃刀,一罐剃須油,甚至還有一瓶科隆香水。「價錢不貴。」她會說。拉裡好像真的聽到了她的話,不過跟花掉的鈔票相比,它的香味可差得遠呢。

  他站在那裡,看著這些東西,然後拿出一管新牙膏,抓在手裡。沒有「親愛的」,沒有「愛你的,媽媽」,只是一支新牙刷,一管新牙膏,一瓶科隆香水。他想,有些時候,真正的愛是沉默的,也是不易覺察的。他開始刷牙,一邊疑惑是不是有人在什麼地方唱歌。

  口腔醫生走進來,只穿了一條粉紅色尼龍襯裙。「嗨,拉裡。」她招呼道。她個頭很矮,身上有點桑德拉·迪伊的那種風韻,一對乳防驕傲地對著他,沒有絲毫下垂的跡象。那個老掉牙的笑話怎麼說來著?對了,中尉,她有一對點38和一支真正的槍。哈哈,真有意思。他從3000英里外的地方趕來,就為了和桑德拉·迪伊糾纏一個晚上。

  「嗨。」他答道,接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全身赤裸,不過衣服就在床腳。他開始穿衣服。

  「我有件晨衣,你想穿就穿吧。我在做熏魚和鹹肉。」

  熏魚和鹹肉?他的胃開始抽搐。

  「不,寶貝兒,我得走了。我得去看一個人。」

  「哦嗨,你可不能就這麼扔下我,好像……」

  「真的,這很重要。」

  「咳,我也很重要!」她開始刺耳地喊叫。拉裡的腦袋嗡嗡作響。不知為什麼,他想起了弗雷德·弗林斯頓聲嘶力竭的吼叫。

  「你在展示你的布朗克斯風韻,親愛的。」他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把手放在臀部上,滑膩的刮鏟從握著的拳頭中伸出來,像一支鐵花。她的乳防迷人地晃來晃去,但拉裡沒有被迷祝他穿上褲子,扣上鈕扣。「那麼我是布朗克斯來的嘍,你認為我很黑嗎?你討厭布朗克斯什麼呢?你是哪一類人,種族主義者?」

  「沒什麼,我並不這樣認為,」他答道,赤著腳走到她面前。「聽著,我必須去看的人是我媽。我到這個鎮上已經兩天了,昨晚我沒有給她打電話,也沒以別的方式……沒有吧?」他最後加了一句,懷著一線希望。

  「你沒給任何人打電話,」她慍怒地答道,「我敢肯定,這個人不是你媽。」

  他走回床邊,把腳伸進平底便鞋。「是我媽,真的。她在化學銀行大樓工作,是個女管家。噢,這些日子她可能在清理地板。」

  「我敢肯定,你也不是錄那張唱片的拉裡·安德伍德。」

  「你相信你的需要。我必須走了。」

  「你這個卑鄙的畜生!」她怒目圓睜,「我做了那麼多吃的,你叫我怎麼辦?」

  「要不從窗子扔出去?」他建議道。

  她氣得大叫一聲,手中的刮鏟猛地朝他扔去。要是這事發生在他生命中的任何其他一天,刮鏟是不會打中他的。最早的物理定律之一是,如果刮鏟從一個怒不可遏的口腔保健醫生手裡擲出去,那麼刮鏟的軌跡一定不是直的。只有這次是個例外,雖然它並不違背這條定律。那刮鏟翻著筋斗,上下飛舞,猛衝過去,正中拉裡的前額。傷得不是很重,他彎腰去撿刮鏟時看到兩滴鮮血滴在地毯上。

  他往前邁了兩步,手裡拿著刮鏟。「我真該用這玩意揍你一頓!」他吼道。

  「當然,」她邊說邊往後縮了縮,哭了起來。「幹嗎不呢?大明星。占了便宜就走。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呢。你不是好人。」幾顆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滑過,又從下頦跌落,掉在胸前。他被吸引住了,眼睛跟著其中的一顆淚珠,看它流過右邊的乳防,停在乳頭上。這顆淚珠起到了放大鏡的作用。他可以看到毛孔,還有一根黑色的毛髮從乳暈的內側長出來。耶穌基督,我要瘋了,他驚異地想。

  「我必須得走。」他說。他的白布茄克衫放在床腳。他撿起來,搭在肩上。

  「你不是個好人!」他走進起居室的時候,她沖他喊道。「我只是把你當成好人才跟你在一起的!」

  起居室的情景讓他忍不住想呻吟。睡椅上放著至少兩打《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的唱片,他模糊地記得自己曾在那張睡椅上被急切地摟祝在落滿灰塵的手提立體聲唱機的轉盤上,還有三張同樣的唱片。對面牆上是一張瑞安·奧尼爾和阿裡·麥格羅的巨大招貼畫。被人摟住,這意味著你永遠不必說抱歉,哈哈。耶穌,我要瘋了。

  她站在臥室門口,還在哭泣,身上的襯裙使她愈發顯得哀婉動人。他看到她的一條小腿上有一道口子,那是她剃腿毛時劃傷的。

  「聽著,給我打電話,」她說,「我沒發瘋。」

  他本該說「一定」,這事也就劃上句號了。可是他沒有,他聽到自己的嘴巴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然後說:「你的熏魚著火了。」

  她沖他尖叫,跳起來穿過房間,卻被地板上的坐墊絆倒在地。她向前爬了幾步,胳膊碰翻了一隻半空的牛奶瓶,牛奶瓶又碰倒了旁邊那只空了的蘇格蘭威士忌酒瓶。天哪,拉裡想,怎麼全都趕到一塊來啦?

  他迅速脫身離開,快步下樓。在他離前門只剩6級臺階的時候,聽到她在樓上的廳裡沖下面大喊:「你不是個好人!你不是!」

  他砰地一聲把門關上,薄霧和潮濕溫暖的空氣包圍了他,夾雜著春天裡樹的芳香和汽車排出的尾氣,在擺脫了煎肉和陳舊的紙煙發出的煙味後,聞著真香。那支古怪的紙煙現在只剩下過濾嘴,他把煙頭扔進街溝,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遠離瘋狂真是太棒了。跟我們回家,不要理會正常狀態下的美好日子,當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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