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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簡直是地獄!」拉裡驚奇地說,「夥計,今天早上我們出來時我還看到有兩鍋。大部分沒有了,可是……」

  「夥計,你不記得那個水手了?」韋恩突然維妙維肖地模仿起拉裡拖泥帶水的聲音。「杜威,把它記到我的賬上。把鍋都填滿。」

  拉裡越來越恐懼地看著韋恩。他確實記得起來這個傢伙,小個子、頭髮剛硬,留著與眾不同的髮型,就是那種10年或15年前,我們稱之為吹剪式的髮型,一個留著吹剪式髮型,穿著前面印有「耶穌就要來臨,他要大發雷霆」的T恤衫的小個子男人。這傢伙似乎是個天生的癮君子。他甚至還記起曾告訴這傢伙,水手杜威,讓填滿他待客的鍋,賬就算在他身上。但那曾經是……嗯,已經是幾天前的事了。

  韋恩說:「很久以來,這是發生在水手杜威身上最好的事,夥計。」

  「他欠我多少錢?」

  「錢倒沒什麼。已經貶值了。1200塊。可卡因花了8張大票。」

  過了一會兒,拉裡都想吐了。他一聲不吭地瞪著韋恩。他想說出來,卻只張了張嘴:9200塊?

  「通貨膨脹吧,夥計,」韋恩說。「你想要剩下的?」

  「樓上有台彩電。有人用椅子把它砸壞了。我想過修它需要300元。樓下的木制鑲板已經壞得不成樣子。400元。運氣不錯。朝著海邊的落地窗前天已被打碎。300元。起居室的羊毛地毯已經全部毀壞——煙頭燙、啤酒、威士忌。400元。我打電話到酒店,他們很高興他們的進賬,就像水手一樣高興。600元。

  「喝酒喝了600元?」拉裡小聲說。憂鬱和恐懼從頭到腳地籠罩了他。

  「還要感謝他們大多數人狂飲的只是啤酒和葡萄酒。你在超市有400元的帳,大多數是比薩餅、油煎土豆片、肉末玉米卷,這些不值錢的東西。但最糟的是謠言四起。很快,警察就要來了。要打破這裡的和平。你有四五個不法分子在搞海洛因。這個地方有三四盎司的『墨西哥棕』毒品。」

  「這也算在我的賬上?」拉裡嗓音沙啞地問。

  「不。水手並沒有同海洛因搞在一起。那是一個組織的帳目,而水手並不喜歡水泥牛仔靴的主意(他會腳底抹油地溜走)。但一旦警察到來,你肯定會看到拘捕也會算在你的賬上。」

  「但我不知道……」

  「只是一個天真的、容易上當的人,是吧。」

  「可是……」

  「你為這次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的小活動已背了超過12000美元的賬,」韋恩說,「你出去買了那輛汽車……你記在賬上欠了多少錢?」

  「25,」拉裡說了個數,話裡帶著哭腔。

  「到下次付你版稅前,你還有多少錢?2000元?」

  「差不多,」拉裡說,他不能告訴韋恩他沒剩那麼多:只有大約800元,一半現金,一半支票。

  「拉裡,你聽我說,因為你不值得說兩遍。總是有聚會等著舉行。不光在這兒,世上只有兩樣東西永恆不變,一是牛拉屎,一是聚會。這幫人跑來,就像河馬背上的小鳥。現在他們來到了這兒。把他們從你的腐屍上摘除,送他們上路。」

  拉裡想到別墅裡還有幾十個人。他知道也許此時只有一個人在。想到要對人們說讓他們離開,不禁讓他感到喉頭發緊。他可能會失去他們對他的好評。另一種相對立的景象又浮現出來:水手杜威又填滿了待客用的鍋,從他身後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筆記本,在賬單的底部把它們全都記下來。

  韋恩平靜地觀察著他在兩種畫面間抉擇。

  「夥計,我會看起來像個大傻瓜,」拉裡最後說,他恨這麼軟弱而粗魯的話語從自己的嘴中蹦出。

  「是的,他們會對你有很多說法。他們會說你要進好萊塢了。要成大牌明星了。要忘記老朋友了。其實,拉裡,他們中沒有一個是你真正的朋友。你的朋友看到3天前發生的一切,就已經撒手而去了。看到一個朋友尿了褲子而自己甚至還不知道不是那麼有趣的事兒。」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拉裡突然很生氣地問。當他意識到他真正的朋友已離他而去,並回想起他們所有人的藉口都是那麼牽強時,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巴裡·格裡格曾把他拉到一邊,想跟他談談,但拉裡那時真的要飄飄欲仙了,他只是點著頭,寬容地朝巴裡笑著。現在,他懷疑巴裡是否也一直想這樣罵他。他越想越尷尬,越想越生氣。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他又問了一遍,「我覺得你也並不是他媽的那麼喜歡我。」

  「是的……我確實也不喜歡你。除此之外,夥計,我不能說。我能讓你在這事上碰一鼻子灰。一次對你就夠了。」

  「你什麼意思?」

  「你會對他們說的。因為你身上有一種強硬的氣質。成功需要多少代價,但你畢竟成功了。你會有一段輝煌的事業。5年後沒有人會記起纏綿的流行音樂。只有高中的暴撲樂手還會收集你的唱片。你會發財的。」

  拉裡雙手攥著拳頭。他想把眼前這張平靜的臉敲爛。韋恩正在說的話,讓他覺得自己像停車指示牌旁邊的一小堆兒狗屎。

  「回去取消招待會,」韋恩輕柔地說,「然後開車走。夥計,就走。在外面呆一陣兒,直到下一張版權稅支票在等著你。」

  「可是杜威……」

  「我會找人對杜威說的。我十分榮幸這樣做,夥計。他會告訴杜威等著他的錢,像個好孩子,而杜威會很高興地答應的。」他停了下來,目光追隨著兩個穿著鮮豔游泳衣的小孩在沙灘上跑。一條狗伴其左右,沖著藍天大聲歡快地叫著。

  拉裡站了起來,勉強道了謝。海風吹進吹出他的舊內衣。他嘴裡說出的話像一塊一塊的磚頭。

  「你要轉移到別處,好好地想一想,」韋恩說,站在他身旁,兩眼仍注視著那兩個孩子。「你要想的事很多。你需要什麼樣的經紀人,什麼樣的巡迴演出,《小小救世主》一炮打響後你需要什麼樣的合同。我想就是這些。如果你給自己一點空間的話,你會把它們全部想出來的。像你這樣的人總會有這個腦子的。」

  像你這樣的人總會有這個腦子的。

  像你這樣的人總會有這個腦子的。

  像你這樣的人……

  有人在敲車窗玻璃。

  拉裡條件反射地一動,然後坐了起來。他脖子突然感到一陣疼痛,他畏縮著不敢動了,那兒的肌肉感覺僵僵的。他睡著了,不只是打個盹兒。似乎重新回到了加利福尼亞。但此時此地是灰色紐約的白晝,手指又敲了起來。

  他痛苦而小心地轉過頭來,看到了他的媽媽,頭上披著一條網狀圍巾,正在朝車子裡看。

  他們隔著車窗彼此望著,拉裡莫名其妙地感覺自己赤裸裸的,像動物園裡的一隻動物一樣被人看著。然後,他笑了起來,把車窗搖了下去。

  「媽媽?」

  「我知道是你,」她以一種異常平靜的口吻說,「出來,讓我看看你站起來的樣子。」

  兩條腿也睡著了;當他打開車門出來時,四肢麻木的感覺一直延伸到大腳趾。他從不希望以這種方式見到她,毫無思想準備,而且暴露無遺。他感覺像一個在站崗時睡著的哨兵突然被喊了立正一樣。他不知怎地希望母親看起來小一點兒,不那麼自信,這麼幾年像施了魔法一樣,他成熟了,而她還是老樣子。

  但她發現他的方式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他10歲時,她總會在星期天的早晨叫醒他,認為他睡得時間太長了,她就會用一隻手指敲他臥室關著的門。14年後,她還是用這種辦法叫醒他,他睡在他的新車裡像一個疲憊的孩子,總想熬夜,卻被瞌睡蟲弄得昏昏欲睡,而且睡著時的姿態不怎麼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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