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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他追著老警察跑上前去,老警察現在已不再試圖拔出插在喉嚨上的不銹鋼刀了,他掙扎著走了大約二十五碼。

  「警官!」諾曼用低沉又蠻橫的語調叫道,碰了碰他的臂膀。

  警察痙攣著轉過頭,他的眼睛從眼眶中凸出來,目光遲滯。諾曼想,這雙眼睛有點像某些旅館牆上掛的那種獸頭上的眼睛。他的制服從領口到膝蓋浸透了鮮血。諾曼感到奇怪,一個人受了如此的重創竟然還能活著而且有知覺,真是咄咄怪事。

  「烏鴉!」警察急促地說,「呸,討厭的烏鴉!」這聲音像哽噎住了似的,但還很響亮,諾曼聽得很清楚。他犯了一個新手才會犯的錯誤,但諾曼認為,能對付這樣一個強壯的傢伙是他的驕傲。當警察說話的時候,插在他喉嚨上的刀柄上下抖動著,仿佛舞獅子的人在擺弄獅子腦袋上的嘴巴一樣。

  「好吧,我去報告後援,請求幫助。」諾曼真誠而急切地說。他抓住警察的一隻手腕,「但是現在,我們得先回到車裡去,過來,從這兒走,警官!」他想叫他,但不知道他的姓名。他制服上的銘牌已被鮮血弄得模糊不清,叫他艾爾好像不大合適。他輕輕拉著這個警察的胳膊,讓他慢慢地開始走動。

  諾曼扶著這個喉嚨上插著刀、不斷流血的警察回到黑白警車裡去。他以為濃霧中會冷不丁走過來一個去買啤酒,或是看完電影回家的人,也許是剛剛離開熱鬧的聚會往家走的孩子們,不管是誰,只要遇上他便註定得死。一旦開始殺人就很難停手,這就像在池塘裡投入一顆石子會激起一片漣漪一樣。

  街上沒有一個人,只有模糊的喧鬧聲從公園那邊傳來。這真是個奇跡,就像艾爾警官還能走路一樣。儘管他看上去像一頭已被宰殺的豬似地渾身淌血,滴在路上的血跡正在逐漸變深變稠,在路燈下很像灑在路面上的機油。

  諾曼拾起「比沃」掉在臺階上的帽子。當他們走到警車的車窗前時,他側過身體,從打開的車窗裡拔出發動機上的一串鑰匙,又將「比沃」的帽子扔在前座上。鑰匙很多,就像小孩子蠟筆畫上的太陽光一樣向四面伸展。諾曼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把開行李箱蓋的鑰匙,打開了行李箱。

  「過來,」他輕聲說道,「到這兒來,只有幾步路,好了,就快有人來幫助了。」他心裡一直希望這個警察倒下去,可他並沒有倒,雖然他已經放棄了從喉嚨上拔出刀子的努力。

  「當心臺階,警官,小心!」

  警察走下路階,他的一隻鞋掉進排水溝裡,脖子上的傷口由於震動,像魚鰓似地向外翻著,流出了更多的血。

  現在我是一個警察殺手了,諾曼想。他希望打消這個念頭,但是它無論如何也揮不掉,也許是因為在他大腦更深層、更明智的部分中,他知道這事不是他幹的,他並沒有殺死這個優秀的、頑強的警察,是其他什麼人、什麼東西幹的。可能性最大的是他的公牛。諾曼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

  「堅持住,警官,我們到了。」

  警察在車後站住,諾曼用鑰匙打開行李後蓋,裡面有一個光禿禿的備用輪胎(像嬰兒屁股般光滑,他想)、一件夾克、一雙靴子、一個油蹟斑斑的防彈背心、一個工具箱以及警察專用無線電發射機。這是個很完備的行李箱,就像他所見過的任何一輛警車的行李箱一樣。正如同所有的警車行李箱一樣,它總會有剩餘的空間。他將工具箱向一側挪了挪,又將發射機推到另一邊。警察搖搖晃晃站在他身邊,目光似乎注視著遠方的某處,仿佛看見了一段新旅程的起點。諾曼折好夾克放到備用輪胎後面,看了看他收拾出來的空間,又看了看警察,這塊地方是專門為他預備的。

  「好了,不過我要借用你的帽子,你不介意吧?」

  警察什麼也沒說,只是站立不穩地前後搖晃著。諾曼的母親常說的口頭禪是「沉默就是同意」,他認為這句話比他父親常說的那句「要是他們會自己撒尿了,他們就長大了」要聰明得多。諾曼摘下警察的帽子戴到光頭上,把他自己的棒球帽扔進行李箱。

  「血。」警察一邊說一邊將他那沾滿了鮮血的手伸向諾曼,游離的目光中看不到憤怒。

  「是的,我知道你流血了,都怪該死的公牛。」諾曼說著,把他一把推進了行李箱。他癱倒在裡面,一條腿僵硬地伸了出來,諾曼用手彎下了他的膝蓋,把這條腿推進行李箱中,嘭地一聲蓋上了後蓋。接著他回來找另一個警察,這個年輕的警察正試圖坐起來,儘管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還沒有恢復知覺,他的耳朵仍在淌血。諾曼單膝跪下,用雙手掐他的脖子,這年輕人又倒下了,諾曼坐在他身上繼續掐,「比沃」終於一動不動了。諾曼彎下腰將耳朵貼近他的胸口,聽見幾聲無規則的心跳,像魚在岸上掙扎時發出的那種聲音。諾曼歎了口氣,又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用大拇指猛壓他的氣管。現在可能會有人過來,他想,一定會有人過來。但沒人出現。從布萊茵特公園的空地上傳來什麼人的喊聲,還有尖銳的笑聲,那是只有醉鬼和傻瓜才會發出的喧鬧聲。諾曼又俯身傾聽這年輕人的心跳,他現在像道具般僵硬,諾曼不希望這個道具重新復活。

  除了「比沃」的手錶在嘀答響以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諾曼拖起年輕警察的屍體,走到警車旁,把他放在司機旁邊的座位上,將他的帽子戴得很低,這孩子的臉看上去扭曲得像個怪物般斜靠在車門上。現在諾曼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抽疼,但最疼的地方是牙齒和下頜。

  安娜,他想,這全都要怪安娜。

  他想不起來他對安娜做了些什麼,這讓他非常高興。當然,這些事不是他幹的,是偉大的公牛先生幹的。尊貴的上帝,他全身疼到了這種地步,仿佛他是一件被從裡到外拆散的機器,零件和螺絲全被拆開了。

  「比沃」的身體慢慢倒向左邊,他的眼睛向外凸著,像死魚眼睛一樣。「不,別這樣。」諾曼說著,把他的身體又扶得端端正正,從他身後拉出安全帶,將他牢牢地綁在座椅上。這是個小把戲,諾曼退後一步又看了看他的安排,覺得自己幹得不錯。「比沃」現在看上去只是在抓緊時間小睡四五十分鐘罷了。

  諾曼小心地靠著車窗,儘量不碰到「比沃」的身。他打開車前儀錶板下放手套的小貯物箱,希望這裡貯存著一些急救藥品,果然不錯。他拔開一瓶落滿灰塵的阿司匹林瓶蓋,倒出五六粒藥吃下去,這藥吃起來有種刺鼻的苦澀味兒,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時他的思維又發生了一次跳躍。

  當他回到他自己時,嘴巴和喉嚨裡的阿司匹林味兒嗆得他直皺眉頭。他現在已經站在她公寓的門廳裡,把頂燈的開關打開又關上,但是不起作用,小屋裡還是一片漆黑。他剛才肯定在燈上做了手腳,很好。他手裡有一支警察的槍,他手握著槍管,剛才他大概是用槍管砸過什麼東西,也許是保險箱?他去過地下室嗎?也許!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燈都亮不了。

  這是間出租公寓,還不錯,但是僅此而已。從室內飄出的微波爐廉價食物的氣味就可以說明這一點。這種味道已經滲透到牆縫裡面了,沒有辦法除去它們。現在是夏季,再過兩三個星期這種味道會更大。這裡有一種出租房屋所特有的聲音:許多窗戶上都安裝著吱吱作響的風扇,試圖使房間涼快些,但在八月的天氣裡,房子裡還是熱得像只烤箱。她用她原先那套舒適的住宅替換了這套狹小的公寓實在令人奇怪,但現在的首要問題是要弄清楚這棟小樓裡住了多少人,其中多少人會在星期六的晚上提早回家?也就是說,給他添麻煩?

  從諾曼的新外套裡傳出了一個柔和的聲音:「沒人會成為你的麻煩,因為你已經根本不在乎以後會發生的一切,這就使事情簡單多了。不論是誰,只要妨礙你,儘管幹掉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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