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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第八章 公牛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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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到有些眩暈,然而,當肮髒可恥的黑鬼格特向他撒尿時,一切都發生了變化。現在他的腦袋不再像氣球一樣飄忽不定,而像被強壯的大手拋向湖面的一塊扁石,不是旋轉,而是跳躍著前進。

  他仍然無法相信這個黑胖的雜種究竟對他做些了什麼。是的,他知道,但知道和相信有時是兩碼事。

  他記得當他從洗手間後面搖搖擺擺地站起來時,臉上好幾處傷口流著血,他那本來已經堵了一半的鼻子現在完全透不過氣來了。重達三百磅的黑鬼格特壓在他身上,使他的筋骨和內臟疼得直哆嗦。那把輪椅的反復碰撞又使疼痛傳到了全身每一根神經上。儘管他本來能夠忍受這一切——甚至比這更多的痛苦,然而她的汗水、臭味、尿液,而且是一個女人的尿液,最終使他徹底喪失了理智。一想到她對他幹的一切他就想尖叫,這個世界已經完全瘋狂了。不過,假如他不必穿著條紋獄衣坐在鐵窗後面,每日以難以下嚥的垃圾充饑的話,他其實仍然需要這個世界。

  抓住她,抓住她。為了她所做的一切,你必須掉轉頭去抓住她並且殺了她,只有這樣你才能安枕無憂,也只有這樣你才能恢復正常思維。當他沿著柵欄步履蹣跚地掙扎著前進時,他不停地想著。

  然而心裡有某種聲音在提醒他:現在最好的選擇不是去抓她,而是自己跑掉。於是他開始跑。

  髒鬼格特也許會以為是漸漸逼近的呐喊聲把他嚇跑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他的肋骨傷得很厲害,連呼吸都感到困難,腹部疼痛難忍,睾丸那種令人絕望的極度疼痛只有男人才知道個中滋味,因此他才跑了。

  疼痛並不是他逃跑的惟一原因。他更擔心的是疼痛後面的東西。如果再打下去,髒鬼格特就不僅僅是和他打個平手,她將會遠遠勝他一籌。他沿著寬闊的柵欄東倒西歪地疲於奔命,儘管如此,格情的聲音仍然像一個幽靈般嘲弄地在他身後緊追不捨:「她的腎臟通過我的腎臟帶了個口信兒給你……一個小小的口信兒,諾曼……你瞧,這就是……」

  這時飛躍發生了,這是思維上的某種短暫的飛躍,掠過現實的表層向上飛去,又一次飛離了大腦。當他的思維又回到他自己身上時,已經過去大約四十五秒左右了。這時他正沿著中央大道向遊樂場跑去,像一隻無頭的野牛一樣毫無意識地到處亂竄,越跑越遠。他正向著碼頭方向和湖邊跑去。在那裡孩子們圍著他,用汽水瓶打倒他,等他剛剛站起來,又一次將他打倒,反復了好幾次,以此取樂。

  這時,他的腦海裡響起了父親雷·丹尼爾斯正在尖叫的聲音:居然被一個女人打倒!在一個婊子面前你怎麼能保持童貞呢,諾曼?他的父親真夠得上是個世界頂級惡棍。

  他把這個聲音從腦海裡擠了出去。這個老頭兒在他有生之年已經對他吼得夠多了,既然他已經死了,諾曼就不必再聽這些屁話。他能對付格特,也能對付羅絲,他對付得了這兒所有的人,但是他必須在當地的警察開始搜尋一個滿臉淌血的光頭男人之前跑出這個地方。已經有太多的人在盯著他看了,為什麼不呢?他滿身尿味兒,臉上像被野貓抓過一樣。

  他拐進影視長廊和南海路之間的小道,漫無目標地奔跑,一心只想趕快離開途中的那些貨攤,他曾經在那兒抽過獎。

  長廊的側門打開了,裡面走出了一個人。諾曼猜想他是個孩子。實際上很難準確判斷。

  他個頭像小孩兒,穿著也像個小孩兒——牛仔褲、銳步鞋,上身穿一件麥克爾·邁克德莫特牌體恤衫,上面寫著:我愛一位名叫雨水的女孩,不知那句話有什麼該死的含義。他的整個腦袋上套著一隻橡膠面具,面具上畫的是公牛費迪南德。它面帶寬容而快樂的微笑,犄角上還裝飾著花環。諾曼毫不猶豫地伸出手,一把將那只面具從小孩子的頭上揪下來,捎帶扯下了一大撮該死的頭髮。

  「嗨!」男孩兒尖叫起來。摘掉面具後,他看上去約十一歲光景。他的聲音與其說害怕不如說是憤怒。「還給我,那是我的,我贏來的!你以為你是誰——」

  諾曼又一次伸出手,一把抓住男孩兒的臉,用力向後摔了出去。南海路的馬路邊是篷布。孩子一個跟頭翻到了帳篷頂上,昂貴的旅遊鞋飛上了天。

  「你要是告訴別人,我就回來殺了你。」諾曼沖著仍在不停地起伏的篷布說了一聲,然後把公牛面具套在了自己的頭上,迅速向前走去。面具發出橡膠的惡劣氣味兒,夾雜著它原先的主人頭髮上的汗臭味兒。這些氣味對諾曼來說都無所謂,然而面具很快將散發出格特的尿味兒的想法才真正令他惱火。

  他的思維又發生了一次跳躍,有一會兒工夫,他消失在形形色色的氣味中。這一次回來後,他向新聞大街盡頭的停車場全速地跑去。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就用一隻手撐在右邊的肋骨上。他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面具裡面的確已經聞到了格特的尿味。他把面具拿了下來,在寒冷的空氣中愉快地呼吸著。空氣中沒有尿味兒。他低下頭看了看面具,不禁打了個哆嗦,那張乏味的笑臉使他汗毛直豎。這是一個鼻子上套著鼻環、犄角上裝飾著花環的公牛,一個帶有野獸般的微笑的公牛,一個已經被掠奪了某樣東西、而自己卻一無所知的畜生。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把這個該死的東西扔掉,但他克制住了,必須考慮到停車場的服務員。如果他能清楚地記得有個戴費迪南德公牛面具的男人駕車離開的話,他不會立即將這個人和警察追蹤的那個人聯繫起來。如果這副面具能帶給他更多一些時間的話,那就值得繼續戴下去。

  他坐到「加速度」的方向盤後面,把面具扔進座位,打著了點火線。襯衫裡散發出濃烈的尿味兒,他的眼淚都被刺激了出來。他在深層大腦中又聽見格特那仿佛從地獄裡發出的格格笑聲。「羅西說你是個對腎臟有偏愛的男人……」她這樣對他說著。現在他十分擔心她總是這樣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好像自己不僅被她強姦,她還留給他一個畸形的嬰兒。

  你是那種不喜歡離開面具的害羞的小夥子。

  不,他想,快停下來,別再這樣想下去了。

  「她的腎臟通過我的腎臟帶了個口信給你……」然後她的尿液澆得滿臉都是,那種散發著惡臭的、小孩兒發燒時才會有的滾燙的尿液。

  「不!」這一次他大聲地驚呼起來,一拳打在了擋泥板的墊子上,「不,她不能這樣!她絕對不能這樣對待我!」他抽回拳頭,又猛擊了一拳,砸在了後視鏡上,玻璃鏡從鐵杆上掉下來,打在擋風屏上後彈了起來,最後落到了地上。他把自己的手打傷了,手指上戴的那枚警校戒指被他打裂,看上去像一個巨大的問號。他終於控制住了自己的理智,準備發動車輛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發現停車票貼在這陽板上,他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停車票上,使自己恢復正常狀態。

  諾曼想起還有些錢,便從衣兜裡掏出錢夾,抽出一張五元的鈔票。他把費迪南德面具重新戴在頭上,決心忍受這個臭烘烘的玩意兒,將車緩緩地開向收費站。他把身子探出窗外,從面具的眼眶裡注視著收費員。收費員搖搖晃晃地扶著收費站的門框,當他伸出手來接錢時,諾曼意識到了一件絕妙的事情:這傢伙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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