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玫瑰瘋狂者 | 上頁 下頁
六六


  她把試水溫的手縮了回來,好奇地看著它。手指尖上有褪了色的玫瑰紅汙跡,指甲蓋上也有一點兒。她慢慢地把手舉到面前,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回答了這個問題,這一次不是理智的聲音,毫不誇張地說,這聲音把她嚇了一大跳。不要把摸過種子的手放在嘴裡!不要!千萬不要!

  「什麼種子?」羅西恐怖地問道。她聞了聞手指,只有魔鬼般的芳香,一股使她想起烤肉和烤糖餅的味道。「什麼種子?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不是——」她停住了。她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但是她不喜歡聽見那個問題像一宗沒有完成的工作那樣在空中盤旋。事情還會繼續下去嗎?

  她回到噴頭下面,調整好水溫,直到不至於熱得受不了為止。她用香皂特別小心地擦洗著手指,連指甲下面也看不見一絲那種玫瑰紅了。接著她又洗了頭髮,一邊洗一邊唱起歌來。過了五分鐘,她走出浴室,讓身體晾乾,開始有一種真正是肉體的感覺,不再感到像電話線和玻璃渣一樣麻木和僵硬了。她的聲音也接近正常了。

  她開始穿牛仔褲和體恤衫,想起拉比·利弗茨約她吃午餐,又換上了一件新買的裙子。她坐在鏡子前,開始辮髮辮。這是一件花費時間的工作,因為她的背後和肩膀以及大臂仍然感到十分僵硬。熱水使這種情況改變了許多,但沒有徹底恢復正常。

  是的,這個嬰兒個頭很大。她想到。她那麼專心地辮著她的髮辮,以至於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麼。即將辮好時,她從鏡子裡面看到身後有什麼東西擴大了她的視野。

  「哦,我的上帝!」羅西無力地喊了一聲,她站起身,拖著毫無知覺的雙腿走過房間。

  在正常的情況下,這幅畫面上的金髮女子總是站在山頂上,髮辮搭在兩隻肩腫骨之間,左手高舉,可是現在她把左手放在了眼皮上,用它遮擋著陽光,畫面上作為雷雨前兆的雲層已經消失。穿玫瑰紅短裙的女郎頭頂上是七月潮濕的天空,羅西幾乎沒有注意到,空中還有幾隻黑鳥在盤旋。

  天很藍,因為風暴已經過去,她想。當我在……哦……當我在別的什麼地方的時候。

  她關於「別的什麼地方」的記憶只留下了黑暗和可怕的印象。這已經足夠了;她不想再回憶起更多的東西,她想也許她已經不想給這幅畫配鏡框了,她改變了主意,決定明天不讓比爾看到它了,甚至連提都不再提這件事。他如果看到雷雨前的陰暗天空變成了晴空萬里的豔陽天,事情便糟了。但是如果他看不到任何變化,情形則會更糟,那就意味著她自己神經不正常了。

  她揀起了沒有玻璃的畫框。在通往客廳的大門右側有一個小壁櫃,裡面放著她離開諾曼時穿的一件低幫帆布運動鞋和一件新買的廉價合成纖維汗衫。她不得不將油畫放在地上,以便打開櫃門,她本來可以夾在胳膊底下,這樣便可以騰出一隻手來,可是她不願意那樣做。當她再一次揀起畫的時候,她大吃一驚,定睛看著畫面。太陽躲起來了,幾隻黑馬在神廟的上空盤旋,一幅全新的景色。但是除了這些,是不是還有些別的東西?還有其他什麼變化嗎?她這樣想,她認為其所以自己沒有看出其中的變化,是因為畫面中並不是增加了什麼,而是減少了什麼。有什麼東西消失了。又有某樣東西——

  我不想知道,羅西毫不猶豫地對自己說。我甚至都不願意考慮這件事。

  但是她很為自己這種方式擔心,因為她已經開始把這幅畫當做自己好運的象徵,一種吉祥物。有件事是毫無疑問的:正是由於羅絲·麥德這幅畫對她的激勵,她才順利通過了第一天的錄音工作,打消了恐懼感。所以對於這幅畫她不願意產生任何不愉快的想法,也不想對它產生害怕的感覺——但是她已經在害怕了。畢竟這幅油畫上的天氣從來沒有發生過變化,她不知道應該怎樣處理它。但是她知道它將在什麼地方度過今天和即將來臨的週末:就在壁櫃裡面,和她的舊鞋做伴。

  她把它放進壁櫃,讓它靠在牆上,克制住讓它面對牆壁的欲望,然後關上了櫃門。做完這一切之後,她穿上自己那件惟一的短外套,挎上皮包,離開了房間。當她通過陰暗而漫長的走廊往樓梯口走時,有一個聲音在她內心深處說:我會報答你。她停在樓梯口,渾身上下劇烈地顫抖起來,皮包差點兒掉在地上,有一會兒工夫她感到右腿疼得厲害,它一定是發生過嚴重的痙攣。過了一會兒,疼痛總算過去了,她迅速地沖到了樓下。我不再想這件事,她一邊往汽車站走,一邊想。如果我不願意想的話,誰也不能強迫我想。我幾乎可以肯定,我不願意再想這件事了。我只願意想著比爾。比爾和他的摩托車。

  12

  她的腦海裡一直在想著比爾,並在這種狀態下匆忙開始了錄製《謀殺未來》的工作。午餐時也沒有閒暇考慮油畫中的那個女人。利弗茨先生帶她去了一家叫做德拉·非米納的意大利小餐館。那是一家羅西所見到過的最舒適的餐館,當她吃西瓜時,他向她提出了一種叫做「更加牢固的商業約定」的建議,他建議她在一份合同上簽名,這份合同上說,每週付給她八百美元,或以二十周為期限,或以十二本書為期限,由她選擇其中一種。這並不是羅達所說的那種可以得到一千元酬金的合同,但是拉比還許諾讓她加入某個代理機構,只要她願意,就可以參加盡可能多的廣播節目。

  羅西,到今年年底你就能掙到兩萬二千元了。還有,假如你真的需要這份工作的話……為什麼要匆忙決定呢?羅西對自己說。

  她問他她能不能利用週末考慮一下此事,利弗茨先生告訴她當然可以。當他在科恩大廈向她告別時,她看見羅達和科特坐在電梯口的長凳上吃驚地偷偷窺視著她。利弗茨先生向她伸出手來,她也伸出了手,以為他要握手。沒想到她的手被他用雙手握住,彎下腰吻了一下。從來沒有人吻過她的手,雖然她在許多電影中看見過,她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只有當她坐進了錄音棚,看著科特在另一間房間裡繞帶時,她的思維才回到了油畫上。它現在已經被她安全地(羅西,但願如此)藏進了壁櫃裡,突然她知道它發生了哪些變化,油畫裡到底缺少了什麼東西:是那只臂環。那個女人原來戴在右肘上,今天早上她從手臂到肩膀任何飾物也沒有戴。

  13

  羅西當天晚上回到房間之後跪在地上,用目光在沒有整理的床上搜尋著。她看見了那只臂環,它在床邊的黑暗處發出微弱的亮光。在羅西看來它就像是女神的訂婚戒指。臂環旁邊還有些別的東西:一塊小小的藍色布條。她畢竟找到了一塊丟失的睡衣。那上面濺上了一些玫瑰紅的東西。看上去像是血跡,但羅西知道那不是,它們是從某種絕對不能品嘗的果實中榨出的汁水。她今天早晨洗澡時從指甲縫裡摳出了類似的汙跡。

  臂環沉極了,至少有一磅重,也許兩磅。如果它是用某種看上去很相似的材料製成的話,它應該值多少錢呢?一萬二千元?或一萬五千元?真不壞!想一想吧,它來自一幅她用一文不值的訂婚戒指換來的油畫。但她仍然不願摸它,她把它放在床頭櫃上的檯燈旁。

  她把藍色小包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背靠在床頭上,雙腿交叉著,十足像個中學生。她打開小包的一角,裡面露出了三粒種子,那是三粒像石榴籽一樣小的種子,當羅西帶著絕望和無端的恐懼觀察著它們時,幾個無情的字眼像銀鈴般響徹了她的腦海:我要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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