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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11

  她就像一隻無夢的胚胎躺在胎盤液囊中一樣,靜靜地、毫無知覺地搖曳著,直到早晨七點。床邊那只模仿大本鐘的小鬧鐘無休止地喧鬧起來,一下子將她從睡夢中驚醒。羅西直挺挺地坐起身,雙手像雞爪般在空中揮舞,嘴裡繼續喊著已經忘記含義的、連她自己都聽不懂的夢話:「別逼我看見你!別逼我看見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這時她看見了奶油色的牆壁和使人產生虛幻豪華感的可愛的小沙發,燦爛的陽光從窗口盡情地向房間裡面傾瀉著,它們終於將她拉回了現實之中。無論她在夢中和誰在一起,無論她去過什麼地方,現在她又變成了羅西·麥克蘭登,那個靠錄製有聲圖書生活的單身女人。她曾和一個壞男人在一起度過了許多年,但是最終離開了他,又遇到了一個好男人。她住在春藤大街897號二樓盡頭的一所小房間裡,從這個房間的窗口處可以愜意地欣賞布萊茵特公園的景色。哦,還有一件事,她這個單身女人這輩子不打算再吃一次一英尺長的熱狗了,特別是夾泡菜的那種。他們好像不同意她的看法。她記不清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夢。

  記住你必須記住的,忘掉你必須忘掉的。

  但是她記得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她像愛麗斯漫遊奇境一樣,進入了畫面裡的世界。

  羅西紋絲不動地坐了一會兒,堅定地把自己拉回到真正的羅西的世界,伸手拿過聒噪不休的鬧鐘。她並沒有按掉鬧表開關,而是一把將它扔到了地上。它躺在那裡,仍舊興奮而毫無意義地喧鬧著。

  「雇幾個殘疾人。觀察他們是件很有趣的事。」她用嘶啞的聲音說。

  她身體前傾,揀起了鬧鐘,眼角的餘光又看見了那位金髮女子。她感到驚奇,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像那個俯首帖耳的羅西·丹尼爾斯。她握著鬧鐘,用拇指尋找著鬧表的按鈕,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她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那上面並沒有多出什麼。

  她止住了鬧鐘,坐直身體,推開毛毯和被單,看到自己赤裸裸地什麼都沒有穿。

  「我的睡衣在哪兒?」她向空無一人的房間喊道。她感到自己從來沒有發出過如此愚蠢的聲音……這自然是件令人費解的事情:睡覺時還穿著睡衣,醒來時卻赤身裸體。與諾曼的十四年婚姻生活沒有教會她適應這樣奇怪的事情。她把鬧鐘放在床頭櫃上,兩腿伸到了床下——

  「哇!」臀部和小腿疼得她大叫了一聲,「哇,哇,哇!」

  她坐在床邊,戰戰兢兢地先挪動右腿,然後挪動左腿,兩條腿都疼得厲害,特別是右腿。好像她昨天替老祖父完成了所有的工作計劃,推了一天的石磨,踩了一天的腳踏機器似的,儘管那天她惟一的鍛煉是跟比爾一起散步,那只是悠閒的街頭漫步。

  她突然想,那聲音好像中央火車站地下隧道中隆隆開過的火車聲。

  什麼聲音?

  有一會兒工夫,她幾乎就要抓住它,可是又飄走了。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跌跌撞撞地向浴室走去。她感到右腿只要一用力便會拉緊似的,腎臟也疼起來了。以上帝的名義,這是怎麼回事?

  她記得在什麼地方讀到過,人們有時會在睡夢中跑步。也許她也在夢中跑步了?也許在她已經記不清的那個夢中爆發了一場非常可怕的混亂,她要使勁跑才能擺脫它們?她停在浴室門口,回頭又看了一眼臥室。被單揉成了一團,但是並沒有像她期望的那樣打了結或揉搓成皺皺巴巴的樣子。

  羅西看見一樣她不喜歡的東西,使她回憶起過去的可怕歲月,那就是鮮血。有細細的幾行,而不像是一滴滴的鼻血或者裂開的嘴唇留下的痕跡……除非在夢中翻身時運動過於劇烈而弄破的。第二個想法是她訪問了紅衣主教(羅西的母親堅持要她以此稱呼每月一次的月經),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女人,是你的來潮嗎?你的月亮圓了嗎?

  「什麼?」她問空房子,「什麼月亮?」

  她又一次錯過了某樣東西。幾乎要抓住時,又讓它飄走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至少解除了一個秘密。從外表看來,她抓破了自己。的小腿,毫無疑問,血跡就是從那裡流到床單上的。

  難道我睡著後出於本能地抓破了自己?難道——

  這一次這個想法持續的時間更久了一些,也許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想法,而是一個想像。她看到一個裸體的女人——就是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沿著路邊走著,路邊荊棘叢生。當她打開淋浴噴頭,伸出一隻手試水溫時,她發現自己很想知道,如果一個人的夢很生動,他能不能在夢中真的流血,就像那些在耶穌受難日手腳流血的人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你遭到了污辱嗎?

  我什麼也沒有說,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她回答自己。多麼可信!她幾乎相信自己的話是真的。一個熟睡者的皮膚上會自然而然地出現一道抓痕,同這個人在夢中同一時刻做出的動作完全相稱。這道抓痕並不是不可能產生的;而完全不可能的是,一個睡著的人只因為夢見自己赤身裸體,她的睡衣因此便從身上消失了。

  脫掉你身上穿的那件東西。

  我不可能那麼做!除了睡衣以外,我沒有穿任何東西!

  幽靈般的聲音。她聽出其中一個聲音是她自己,而另一個呢?

  這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她在睡夢中脫掉了睡衣,就是這麼回事。也許是一段清醒後的幕間插曲,她在黑暗中跑過,踩著白色踏腳石跨過了黑色溪流,後來她就脫掉了睡衣,只要她找一找,一定會在床底下發現它皺皺巴巴地揉成了一團。

  「對極了,除非是我把它吃掉了。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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