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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你好,是羅西嗎?」不是比爾,是位女士的聲音。「我是安娜·史蒂文森。」

  「哦,是安娜!你好,你怎麼樣?」

  水池中不斷地發出唧——唧的聲音。

  「我近來不太好,」安娜說,「實際上是非常不好。發生了一件極其不愉快的事情。這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也許它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誠心誠意地希望如此,但是仍然存在著這種可能性。」

  羅西坐了下來,這時她所感覺到的那種害怕一點也不同於在油畫背面的硬紙板裡發現了蟋蟀的感覺。「怎麼啦,安娜?發生什麼事了?」

  在安娜對她講述的過程中,羅西心中的恐懼在逐步升級。安娜說完後,問羅西是否需要暫時回到姐妹之家,來這裡過夜。

  「我不知道,」羅西麻木地說,「我需要想一想。我……安娜,現在我必須打一個電話。我會給你回電話的。」

  她沒有等安娜回答就掛上了電話,撥通411,問了電話號碼後,又撥。

  「自由之城。」一個蒼老的聲音說。

  「你好,請找史丹納先生。」

  「我就是史丹納。」略帶沙啞的聲音回答道,聽上去很滑稽。羅西有些迷惑,她忽然想起他和父親共同經營這家商店。

  「比爾,」她說。她的嗓子又幹又疼,就像裡面著起了大火。「我找的是比爾……他在這裡嗎?」

  「小姐,請稍等。」當電話放下時傳來一陣沉悶的金屬滑動聲,從遠處傳來:「比利!有位女士找你!」

  羅西閉上了眼睛。她聽見水池中傳來似乎非常遙遠的蟋蟀聲:唧——唧。

  漫長而無法忍受的等待。一滴眼淚從她左邊的眼睫毛上滴落下來,滾到了臉頰上,接著右邊也滾落了一滴。一支古老的鄉村歌曲飄進她了的心中:「比賽開始了,我們仍舊為你驕傲……痛苦留在了心中……」她擦掉了眼淚。她這一生裡擦掉過許許多多的眼淚。假如印度人關於肉體能夠再生的說法是正確的話,她再也不願意回憶起這一生是怎樣度過的。

  終於有人拿起了電話。「喂,你好?」她似乎是在夢中聽到了這個聲音。

  「你好,比爾。」這絕對不是一種正常的聲音,也不僅僅是一般的耳語,它更像是一種略帶沙啞的耳語。

  「我聽不見。」比爾說,「夫人,請你大聲一點好嗎?」

  她不想大聲說話。現在她只想突然掛掉電話,但是她不能這樣做。因為假如安娜的分析是對的,就意味著羅西正在被一個傢伙一步步緊逼著,那個傢伙遲早會發現比爾,那時他將遇到麻煩,而且是非常嚴重的麻煩。她清理了一下嗓子,又試了一遍:「比爾嗎?我是羅西。」

  「羅西!」他高興地喊了一聲,「嗨,你好嗎?」

  他的聲音真摯自然,毫不裝腔作勢。這使事情更加糟糕。她感到好像有一把尖刀在她的內臟中上下攪動。「星期六我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了,」她很快地說著,眼淚不斷地從眼睫毛下面滲出來,吧嗒吧嗒掉落得越來越快了,『我絕對不能跟你出去,那天我一定是瘋了,以為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你當然能!羅西,看在基督份上,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他的聲音聽上去驚慌失措,並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樣,他一點兒都沒有生氣,但那聲音裡透著真正的恐慌。驚慌失措會使事情更加糟糕。她無法容忍。

  「別給我打電話,也別來找我。」她告訴他。突然,她好像清楚地看見了諾曼,他站在大雨瓢潑的大樓對面,大衣領子立了起來,路燈模模糊糊照亮了他的下半個臉,有點兒像理查德·萊辛小說中那個兇狠野蠻的惡棍。

  「羅西,我不明白——」

  「我知道,實際上這樣更好。」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斷斷續續地繼續說著,「離我遠一些,比爾。」

  她迅速掛上了電話,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會兒,讓自己痛痛快快地哭出了聲音。她用手背把放在膝蓋上的電話機推開,機座掉在了地上,話筒發出了嗡嗡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星期一晚上催她進入夢鄉的蟋蟀的合唱聲。她突然無法忍受,感到那聲音如果再持續三十秒鐘,自己的腦袋就會立即裂成兩半。她走到牆根,蹲在地上,一把揪下了電話插頭。

  她想站起來,兩條腿卻直打哆嗦,幾乎要支撐不住身體了。她乾脆坐在地板上,手捂著臉,讓眼淚在臉上自由自在地流淌著。她已經沒有任何選擇餘地。

  安娜一遍又一遍地說,她並不能最後確定,甚至請羅西也不要就此斷定她的懷疑。但是羅西卻完全可以肯定,這件事正是諾曼幹的。諾曼就在這裡,他已經失去了健全的心智。諾曼殺害了安娜的前夫,彼得·斯洛維克,而且正在四處尋找她。

  7

  他透過餐館的櫥窗玻璃往裡面看時,只需再過四秒鐘就能遇上他妻子的目光,但是被他錯過了。在離開熱茶餐館五個街區遠的地方,諾曼轉身走進一家叫做「五元店」的打折商店,商店的廣告牌上寫著:「本店所有商品一律不超過五元!」廣告語印在一幅做工拙劣的亞伯拉罕·林肯的肖像畫下面,林肯長滿大鬍子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對於諾曼來說,這幅肖像畫酷似一個曾經被他逮捕的勒死妻子和四個孩子的傢伙。準確地說,這個商店離自由之城租賃抵押店只有幾步之遙。他買了一副遮陽鏡和一隻棒球帽,打算今天偽裝一下自己的外表。

  作為一名有十年經驗的老牌偵探,諾曼堅信偽裝這種玩意兒只有在偵探電影、夏洛克·福爾摩斯探案故事以及萬聖節狂歡這三種情況下才派得上用場;在白天尤其不起作用,化裝就是化裝,偽裝就是偽裝,一眼就能被人識破。他最新結識的朋友彼得·斯洛維克最終向他承認說,他把他那位流浪街頭的妻子羅西送進了新時代的妓院——一個叫做姐妹之家的地方。這裡的姑娘們對鬼鬼祟祟地圍著這座城堡晃悠的捕食者特別敏感,對於這些女孩兒來說,妄想狂不僅僅成為了一種生活方式,它已經完全變成了一門藝術。

  棒球帽和墨鏡使他實現了這一目的——他為這個黃昏所計劃的一切,用他當偵探後第一個搭檔戈登·薩特維特的話來說,就是「玩兒一個小遊戲」。戈登也喜歡強制他的年輕助手,每當需要偽裝之前都告訴他們說,現在來做一種叫做「舊膠鞋」(意為老偵探)的遊戲。戈登臃腫不堪,身上發出臭味,不停地嚼煙葉,是個長了一口大黃牙的酒囊飯袋,諾曼從第一眼看見他時就鄙視他。戈登當過二十六年警察,九年偵探,但是他始終沒有找到過感覺。而諾曼找到了。他討厭跟這種人談話,但有時必須跟他談,甚至在黑暗中進行偵察時還要與他配合。他工作時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多年來這種感覺一直伴隨著他。它使他順利地完成各種案子,並使他得到提拔,這些案子把他變成了一個媒體爭相報道的「有出息的傢伙」。就像對所有有組織犯罪的調查那樣,在那次調查中,調查人員一直追蹤的主要線索慢慢消失了,而這件緝毒案與其他案子的區別就在於,諾曼是這件案子的負責人,這也是從事警察生涯以來第一宗由他負責的案子。在找不到線索的情況下,他毫不猶豫地做了所有警察都不可能或者不願意做的事情:他選擇了直覺,把他的前程全部託付給了這種感覺,一切都按照直覺的啟發去做,毫不畏懼地勇往直前。

  對於諾曼來說,世界上不存在什麼「小遊戲」,只有多聲部合唱。當你感到困惑時,去找跟這個案子有關係的一切地方,把你的內心全部打開,甚至不要放棄任何似乎沒有價值的瑣碎想法,以及大量不成熟的假設,在你這樣做的時候,你就好像坐在一隻慢慢劃動著的船艙裡面放長線釣大魚,不停地重複著扔出去、收回來的過程,等待著魚兒上鉤。有時什麼收穫也沒有。有時你只能釣到一根樹枝或一隻舊膠靴,或者連餓極了的烷熊都不肯吃的某種魚。

  但是,有時你也能釣到很好吃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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