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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她想加一句話,這很有意思。你為什麼不過來,離近些看,也許你會看到比一位準備拿罐頭瓶敲碎你腦袋的女士更令人吃驚的東西。告訴我,比爾——那幅油畫真的從普通銀幕變成了寬銀幕,還是僅僅是我的想像?

  當然,她什麼也沒有說。

  比爾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身體前傾,在她兩道眉毛之間輕輕地吻了一下,她抬起頭來,嚴肅地看著他。

  「謝謝你和我一起吃飯。」他說。

  「謝謝你邀請我。」她感覺到有一滴眼淚落在左邊臉頰上,用手背擦去。她不怕他看見,也不感到羞恥,她至少可以為這滴眼淚信任他,因為這很美妙。

  「聽我說,」他說,「我有一輛摩托車,是老式的哈雷牌大摩托,又大又吵,有時在長時間等待紅綠燈時會熄火,但是相當舒服……我敢絕對保證安全。戴頭盔的哈雷車手全美國只有六個,我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星期六天氣不錯,我早上可以帶你出外。我知道離這裡三十英里遠的湖邊有一個地方非常美麗。現在游泳還有些冷,但是我們可以野餐。」

  開始她幾乎什麼也回答不上來——他又一次的邀請使她受寵若驚。而且騎在他的摩托車後坐上……那會是什麼感覺?有一會兒羅西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坐在兩輪摩托後面以每小時五十到六十英里的速度穿過大街小巷,用胳膊抱住他。一股熱氣完全出乎意料的沖出她的身體,像是發燒的感覺,她無法辨認那是什麼東西,儘管她記得自己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過這種感覺。

  「羅西,你覺得怎麼樣?」

  「我……哦…」

  她該說什麼?羅西神經質地用舌頭頂著上唇,眼光努力從他身上離開,清理一下自己的頭腦,這時她看見櫃檯上有一遝黃色廣告。她既失望又寬慰地回頭看著比爾。

  「我不能去。星期六是姐妹之家的野餐日。我剛到這裡時她們幫助過我。她們是我的朋友。有壘球、賽跑、手工藝現場製作——這一類的事情。然後晚上是音樂會,可能會賺些錢。今年請來了靛藍女孩合唱小組。我答應她們我五點鐘去參加體恤衫讓利銷售,我應該去。我很感激她們。」

  「我可以在五點鐘毫不費力地送你去那裡。」他說,「如果你願意,四點也行。」

  她真想這麼做……但是還有許多比起公開抛頭露面地賣體恤衫更令她害怕的東西。假如她告訴他,他能理解嗎?假如她說,我喜歡在你開快車的時候用手抱住你,我喜歡你穿一件皮夾克,因此我的臉可以靠在你的肩膀上聞那股好聞的味兒,在你運動時,還能聽到它發出的摩擦聲。我喜歡這一切,但是我擔心高潮過去以後我可能發現的東西……我頭腦中的諾曼可能一直跟隨在你真正想要的東西周圍。最使我害怕的是不得不調查我丈夫生活的基本前提,這件事他從未說過,因為沒必要說:他對待我的方式無可挑剔,極其正常。我所害怕的並非疼痛;我知道疼是怎麼回事。我所害怕的是,這個美好、甜蜜的夢會結束。你知道,這種夢我很少做過。

  她意識到她應該說什麼,緊接著又意識到她不能說出來,或許因為她在多少部電影中看到過像是哀鳴的聲音:不要傷害我,這就是她想要說的。請你不要傷害我。如果你傷害我,我身上所剩無幾的最好的部分會死去。

  但是他仍在等待她的回答,等待她說些什麼。

  羅西開口說不,她真的應該去參加野餐和音樂會,或許下一次再說。這時她看見了窗口旁邊掛著的畫像。羅西想,她不再猶豫了,她將掐指計算時間,等待星期六的到來,當她終於在他身後爬上那匹鐵馬時,她會一路上不斷地催他快馬揚鞭,疾馳如飛,羅西幾乎能夠看見她坐在車上,她的玫瑰紅連衣裙的褶皺隨風飄舞,她赤裸的大腿緊緊夾裹著他的臀部。

  刹那間,滾燙的感覺又一次遍佈她的全身,這一次它來得更加強烈、更加迷人了。

  「好吧,」她說,「我答應你,但有個條件。」

  「儘管說出來好了。」他咧開嘴笑著說。很明顯他高興極了。

  「請帶我去艾丁格碼頭,姐妹之家的活動在那裡舉行。然後我們一起欣賞音樂會。這次我請客。」

  「說定了。」他刻不容緩地說,「我能在八點半鐘來接你嗎?或許太早了?」

  「不,時間正好。」

  「你需要穿外套和毛衣。」他說,「你可以放進車掛包裡,戶外會感到冷的。」

  「好的,」她說,她已經想到應該問波爾·海沃弗德借這些東西,她們兩人身材接近。羅西壁櫃裡的全部戶外服裝只有一件薄夾克,至少在短期內不能預算這個房間裡的任何開銷。

  「那我們到時候再見。再一次為今晚感謝你。」他很想再吻她一次,最後還是拿起她的手握了一會兒。

  「不用客氣。」

  他轉過身,像孩子般飛快地跑下了樓梯。她忍不住地對照諾曼的動作——他或者緩慢而沉重地低著頭走,或者帶有某種神經質的快步走。她看著牆上他那拉長的身影直到消失,然後關上門,鎖好每一道鎖,靠在門上遠遠地欣賞著那幅畫。

  它又發生變化了。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點。

  羅西穿過房間,站在畫像面前,雙手交叉在背後,頭稍稍前傾,那姿勢活像《紐約人》雜誌上刊登的藝術畫廊贊助人或經常出入畫廊者的一幅漫畫。

  是的,她看見了,雖然畫像的範圍仍像以前一樣,但她肯定在某個地方變寬了一些。茂盛的青草中正在斜視的第二尊頭像右邊,她能看見一條通往林間空地的小路。在山頂女人的左面,她現在能看見一個毛髮蓬鬆的小馬駒的頭部。它戴著眼罩,正在沒膝的草地上播種,看起來好像有成套的馬具,它有可能是一匹運貨馬車,或四輪馬車,或四輪雙座輕便遊覽馬車。那一部分羅西看不見,至少到目前為止它不在畫面上。然而,她能看見裡面有兩部分影子。她想這第二個影子很可能是一個人的頭和身子。或許有人站在套馬具的小馬車旁,或者——

  也許你瘋狂了,羅西。你並不是真的認為這幅畫變大了,對嗎?

  但是真實情況是,她相信這一點,她看見了,她發現自己與其說是被嚇壞了,不如說是為這個想法感到激動。她但願自己問過比爾的看法。她真希望知道他是否也看見了她所看見的——或者以為看見的東西。

  星期六,她向自己保證,星期六我也許會去的。

  她開始脫衣服,當她坐在小小的浴缸中刷牙時,她已經把玫瑰紅和山頂的女人忘了個一乾二淨。她也忘記了諾曼、安娜、波爾,以及星期六晚上的靛藍女孩。她在想和比爾·史丹納共進的晚餐,他們的約會一點一點地在她腦中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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