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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8

  她躺在床上即將睡著,傾聽著布萊茵特公園裡的蟋蟀叫個不停。

  她的思緒開始飄浮,毫無知覺地回憶起了離她已經很遙遠的1985年以及她的女兒卡洛琳娜。從諾曼的角度來看,這個卡洛琳娜從來沒有存在過。他同意羅西猶豫不定的建議,說卡洛琳娜是個很好的女孩名字,但這一點並沒有改變他的想法。對於諾曼來說,只存在過一個過早夭折了的胚胎。

  1985——那是怎樣的一年,無可挽回的一年。她失去了嬰兒,她的卡洛琳娜,諾曼幾乎丟了工作(實際上他差點被逮捕)。她的肋骨被打斷,裂開的骨頭幾乎刺穿了肺部,而且更加刺激的是,她被他用一隻網球拍的手柄強姦了。也就是從那一年起,以前一直穩定的心開始慢慢動搖了,她幾乎沒有注意到搖椅上的半小時變得像五分鐘那麼短,諾曼上班以後,她有時要洗八九次澡。

  她一定是一月份懷孕的,因為她從那時起每天早上嘔吐,二月份又沒有月經。敦促對諾曼實行「正式懲戒」的案子是在三月份下來的,其中有一項懲戒等他退休後執行。

  他叫什麼名字?她問自己。她仍舊躺在床上,在睡和醒之間飄浮。現在離清醒更近一些。那個不斷挑起事端的男人,他的名字叫什麼?

  那人的名字半天不肯出現,只記得他是個黑人……用諾曼的話來說,就是跳快步舞。現在她想起來了——

  「班德,」她在黑暗中嘟噥著,傾聽著蟋蟀漸漸低下去的鳴叫聲,「裡奇·班德。這就是他的名字。」

  1985年,永遠不復返了。生命一去不返了。現在我重新有了這條生命。這間房子。這張床。有了蟋蟀的叫聲。

  羅西閉上了眼睛,終於飄入了夢鄉。

  9

  諾曼在離他的妻子不到三英里遠的地方,躺在自己的床上,即將進入夢鄉,黑暗之中靜聽著九層樓下面湖濱大道上傳來的汽車喧鬧聲。他的牙齒和下頜還在隱隱作疼,在阿司匹林和蘇格蘭威士忌混合物的作用下,已經變得不那麼厲害了。

  當他處於游離狀態時,發現自己也在想裡奇·班德,他們兩個人好像在完全無知的情況下產生了心靈感應。

  「裡奇,」諾曼在黑暗的旅館房間裡嘟噥著,把手放在緊閉的眼睛上,「裡奇·班德,你這令人噁心的垃圾,令人嘔吐的狗屎。」

  那曾是一個星期六,是1985年三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六。大約是九年前。那天上午十一點左右,一個像跳快步舞般走路的傢伙走進了60街和薩蘭奈路之間拐角處的便利店,兩顆子彈射進了出納員的腦袋裡,他洗劫了現金提款機,然後走掉了。當諾曼和他的搭檔審問隔壁舊瓶回收中心的出納員時,另一個跳快步舞的傢伙走了進來,這人穿了一件水牛比爾運動衫。

  「我認識那個黑人。」他說。

  「哪個黑人,兄弟?」

  「就是搶劫便利店的那個黑人。」跳快步舞的人回答說,「他出來時我正站在外面的信箱旁邊。他名叫裡奇·班德,在他住的汽車旅館門外賣偷來的東西」。他模糊地往東邊火車站方向指了指。

  「那是個什麼樣的汽車旅館?」哈裡。畢辛頓問。哈裡在那倒黴的一天是諾曼的搭檔。

  「瑞路汽車旅館。」黑人說。

  「你不會正巧知道房間號吧?」哈裡又問,「你對似乎認識的惡棍瞭解那麼多嗎?棕色朋友?」

  哈裡總是這麼講話。有時能使諾曼爆發。他經常使諾曼想用他那條編織的領帶勒死他。

  棕色皮膚的朋友知道,好吧,當然他知道。毫無疑問他本人每週來兩三次,也可能五六次,假如他的現金流動狀況良好的話,就從那個壞黑人裡奇·班德手裡買寶石。他們的棕色皮膚朋友以及所有跳快步舞的棕色皮膚的夥伴們,很可能這傢伙有什麼把柄捏在裡奇·班德的手裡,但那對於諾曼和哈裡沒有意義;他們想知道的是哪裡能抓住那個開槍的人,這樣他們就能把他打出屎來,趕在五點鐘喝雞尾酒之前了結此案。

  穿比爾運動眼的跳快步舞的黑人沒有回憶起班德的房間號碼,但他能告訴他們那間房子的位置:一樓,側面那排房,可樂機和售報機之間的那個房間。

  諾曼和哈裡掄著拳頭進了汽車旅館,很明顯這是全市最好的罪犯隱匿之地。他們敲響了可樂機和售報機之間的房門,一個邋遢的黃種女人懶洋洋地開了門,透過紅色尼龍絲套裙可以把裡面的胸罩和緊身內褲看得通通透透,一看便知她是那種吸毒的美國人。兩名警察看見在電視機上放著三隻很像破瓶子的東西,諾曼問她哪裡能找到裡奇·班德。她犯了一個錯誤。她不該嘲笑他。「我沒有什麼威林·布蘭德,」她說,「現在聽著,小傢伙,夾著尾巴從這裡滾出去。」

  一切都顯而易見,諾曼和哈裡說溫蒂·亞洛女士從皮包裡拿出一隻指甲挫,用它向諾曼刺了兩次。當然他的前額和右手背有兩處很淺的傷痕,但亞洛女士聲明說手上的傷是諾曼自己割破的,眉毛上是他的搭檔幫他割的。他們把她推進火車站汽車旅館12單元以後,打斷她的鼻子和四根手指,不斷地踩她的左腳,以至於踩碎九塊骨頭,揪掉了大量的頭髮,還不停地打她的腹部,然後他們就把自己的手和額頭弄破。她告訴風紀警察,矮個的那人還強姦了她。肩膀很寬的那個人也想強姦她但沒有成功。開始他一直不能勃起,便在她的臉上和乳房上使勁打,後來他就勃起了。她告訴他們:「他還沒有等到進去就射精了,弄得我滿腿都是精液。後來他又打了我。他告訴我,他想緊挨著我談一談。但是他所有的談話都是用拳頭進行的。」

  諾曼躺在白石旅館的床上,這是她妻子的手曾經鋪過的床單。他翻到自己這一邊,竭力把1985年從腦子裡趕走,但它卻不想離開。毫不奇怪,1985年總是像幽靈一樣在附近徘徊,只要一出現就不再走開,就像一個你總是無法擺脫的愛喋喋不休的鄰居。

  我們犯了個錯誤,諾曼想。我們不該相信那個走路像跳舞一樣的穿足球衫的混蛋。

  是的,那是一個相當大的錯誤。我承認。她看起來好像是裡奇·班德的女人,果真如此的話,她所在的房間就應該是裡奇·班德的。這是他們犯的第二個錯誤,或者說,是第一個錯誤的延伸,無論第幾個都沒關係,因為結果都是同樣的。溫迪·亞洛是業餘女招待和業餘妓女,還是個專職吸毒者。但她不是在裡奇·班德的房間裡,從來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裡奇·班德被確認搶劫了便利店,殺害了出納員,但是他的房間不在可樂機和售報機之間,那是溫迪·亞洛的房間,她始終一個人住在那裡。至少在不尋常的那一天她是一個人。

  裡奇·班德的房間在可樂機的另一邊。這一錯誤使諾曼和哈裡·畢辛頓幾乎丟了飯碗。最後,風紀警察相信了關於指甲挫的說法,由於沒有找到精液,亞洛女士關於遭到強姦的指控未得到支持。她肯定說兩人中老一點的,就是強姦成功的那名警察使用了避孕套,後來扔進了抽水馬桶中。這一斷言也沒有證據。

  還有其他問題。公寓中其他人也承認丹尼爾斯探員和畢辛頓一心想征服這位手拿指甲挫的一百一十磅重的野貓,她的確斷了幾根手指。因此他們遭到正式懲罰,這還不是一切。那個盛氣淩人的賤貨發現了那個猶太人……那個禿頂的小猶太人……

  但是這世界上到處都是狂妄自大的賤貨,她們不斷地給你製造麻煩,例如諾曼的妻子就是其中之一。不過他能夠對付得了她這號人。這樣想,他就能夠睡著了。

  諾曼又翻到了床的另一邊。1985年終於漸漸遠去了。「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羅絲,」他喃喃低語著,「我就在那個時候找到你。」

  五分鐘後,他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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