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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7

  當羅西回到姐妹之家時,發現波爾坐在接待室的折疊椅上。她的膝蓋上放了一本書,注意力正集中在格特·肯肖和剛來這裡十天的叫做辛西婭的骨瘦如柴的小傢伙身上。辛西婭梳著一頭既華麗又俗氣的朋克髮型,一半綠色,一半橘黃色,她看上去最多只有四十多公斤。她的左耳朵上笨拙地貼著一塊邦迪,襯衫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永不放棄!每當她動一動身體,超大的短袖裡便露出她茶杯般的乳房及草莓色的乳頭。她氣喘吁吁,滿臉是汗,但是看上去高興得發瘋。

  格特·肯肖與辛西婭兩個人有著天壤之別。羅西永遠搞不清楚,格特·肯肖到底是一位顧問,還是姐妹之家的長期住戶,或者僅僅是董事會的一位朋友。她每次來到這裡以後只露幾次面,住上幾天,隨後就消失了。姐妹之家每天有兩次治療時間,這裡的住戶每週必須參加四次這種治療。她經常坐在參加治療的人群中,但是羅西從沒有聽她說過話。她長得人高馬大,至少六英尺一,深棕色的肩膀寬大而柔軟,甜瓜一般大的乳房,大腹便便,三個×的超大號體恤衫被她穿得走了樣,蓋住了下面那條百穿不厭的運動褲,頭上是辯得亂糟糟的卷髮辮。如果不算她那硬梆梆的二頭肌和舊運動褲下面那雙長滿贅肉富有彈性的大腿,以及那對在她走路時不停上下跳動的巨大乳房,她看上去和那種坐在乾洗店裡嚼著零食,翻著最新一期《國內查詢》的女雇員沒有什麼兩樣。羅西惟一聽到她說話多一點的時候是在這種接待室裡舉行的討論課上。

  格特向姐妹之家那些長住的婦女中所有感興趣的人傳授自我保護術。羅西已經上了幾次課,還打算實踐被格特稱為制伏男人最厲害的六種辦法,至少一天練習一種。她並不長於此道,無法想像如果在一個真正的男人,例如維尼酒吧門廊裡那個長著深紅色鬍子的傢伙身上練習的話,會產生什麼效果。儘管如此,她還是很喜歡格特。她特別喜歡的是那張膚色很深的大臉盤,每當講課時她都會一改往日那種陶罐般永久不變的面孔,變成一副生氣勃勃,雋永智慧的神情,實際上這使她變得漂亮了。有一次羅西問她教的到底是跆拳道、柔道、空手道,還是其他拳路。格特只是聳聳肩膀,說道:「只不過是東拼西湊的大雜燴。」

  乒乓球台被抬到了一邊,接待室的地面鋪上了灰色的軟墊。在陳舊的立體聲音響和過時的電視機之間,靠著松木圍牆放著八九把折疊椅,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淺綠色和淺粉色的。只有波爾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她用一根藍色棉紗將頭髮系在腦後,兩隻膝蓋規規矩矩地靠在一起,膝蓋上還放著那本書。她的模樣看上去完全像是一個高中舞會上選出來的校花。羅西緊挨她坐著,把那幅精心包紮的油畫靠在腿上。

  大約270磅體重的格特和不到她體重三分之一的辛西婭兩個人面對面站著。辛西婭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在開懷大笑。格特沉默不語,保持著冷靜,輕輕彎下身體中間本應是腰的那個部位,胳膊向前伸出。羅西既感興趣,又有些不安地看著她們,好像在看一隻松鼠,準確地說應該是金花鼠,正在小心翼翼地接近一隻大黑熊。

  「我真為你擔心。」波爾說,「事實上我曾想過搞一次交友晚會。」

  「我度過了一個妙不可言的下午。你怎麼樣?覺得好點了嗎?」

  「好多了。你這是怎麼了?看上去光彩照人。」

  「真的嗎?」

  「不騙你。能透漏一點嗎?是怎麼回事?」

  「哦,是這樣,」羅絲說,她邊說邊搬著手指計算,「首先,我發現我的訂婚戒指是假的,我用它換了一幅畫,一旦我有了自己的房間,我要把它掛在裡面;其次,我得到了一份工作……」她停頓了一下,表現出一種深思熟慮的神情,然後補充說,「我遇到了一個挺有趣的人。」

  波爾睜圓了雙眼:「你在瞎編!」

  「我對上帝起誓,絕對沒有。不過你別那麼激動,他已經六十五歲了。」雖然她說的是拉比·利弗茨,記憶中卻出現了身穿藍色真絲背心,長著一雙漂亮眼睛的比爾·史丹納的形象。這真有些可笑。多年以來,她對愛的感覺就像對癌症一樣,完全是冷漠的。此外,史丹納至少比她小了七歲,一點兒也不難看出,他還不過是只雛鳥。「就是他給我提供了一份工作。他名叫拉比·利弗茨。我們忘掉他好嗎,現在來看看我的畫。」

  「喂,大家一起練吧!」格特站在房子中間說道,她的聲音親切和藹,但略帶一絲不滿,「這可不是什麼中學舞會,寶貝兒。」最後幾個字聽起來甜潤極了。

  梳著庸俗髮型的瘦小女孩兒猛推了她一把,她身上那件不合體的衣服擺動起來。格特躲開身體,並用小臂將她攔腰抱住,向空中一拋,使辛西婭兩腳朝天翻了過去,最後背朝下落在了軟墊上。「哇哦!」她喊道,像只皮球似地跳了起來。

  「不,我不想看你的畫,」波爾說,「除非畫的是那傢伙。他真的六十五歲嗎?我才不信你的鬼話!」

  「也許還要更老一些。」羅西說道,「不過,除他以外還有另外一個人。就是那個人告訴我,我的訂婚鑽戒其實只是一隻氧化鋯戒指。他用這幅畫換走了我的戒指。」她停了一會兒,又說,「這個人不是六十五歲。」

  「他長得怎麼樣?」

  「他的眼睛是淺褐色的……」羅西把油畫放了下來,「等你告訴我你對這幅畫的看法以後我再告訴你。」

  「羅西,別裝神弄鬼!」

  羅西開心地笑了。她早就忘記了善意的玩笑給人帶來的樂趣。她繼續撕著畫外面的包裝紙,那是比爾·史丹納為她精心包裝的、象徵著新生活的第一件東西。

  「好了!」格特對圍著她轉圈的辛西婭說。她的胸部鼓了起來,像海浪般在白色體恤衫下面洶湧澎湃。「你已經知道怎麼做了,現在再來一遍。記住,你不能背我,你這樣無足輕重的傢伙要想背翻我這輛重型卡車,只能把你自己拖倒。不過你可以巧妙地利用我自身的勁兒來把我摔倒。準備好了嗎?」

  「為我加油!瞧我的!」辛西她說道。她的笑容更加開心了,暴露出整潔的牙齒。羅西覺得她的牙齒更像是某種類似蠓的危險的小動物。「格特路德·肯肖,倒下來!」

  格特推了一把。辛西婭抓住她多肉的小臂,轉過扁平的、像男孩似的臀部頂住格特側面的突出部位,那種自信真令羅西羡慕不已……突然,格特好像一個身穿白襯衫灰運動褲的幻影一樣飛了起來,翻到了空中。她的襯衫撕破了,露出了羅西有生以來見到過的最碩大的乳房。那只米色的力克拉獎盃很像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炮彈殼。當格特終於被摔倒在軟墊上面時,整個房間都震動了。

  「萬歲!」辛西婭尖叫著,雙手在頭頂拍著,歡快地跳起了舞,「老媽媽被摔倒了!萬歲!萬萬歲!倒記時!見他媽的鬼,倒計時啊

  格特臉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笑容,看起來十分可怕,她兩腿像樹杈一樣分開,一把抓起辛西婭,在頭頂上舉了一會兒,然後像螺旋槳般,旋轉了起來。

  「媽呀,我要吐啦!」辛西婭一邊大笑一邊尖叫著。她頭上半邊綠色半邊橘黃色的頭髮和熒光襯衫由於飛快旋轉而變得模糊不清。「哎喲,我真的要吐出來啦!」

  「格特,鬧夠了。」一個聲音平靜地說。是安娜·史蒂文森的聲音,她正站在樓梯口。羅西很少見她穿別的衣眼,這次她仍然穿著黑白套裝,一條黑色蘿蔔褲上面配了一件白色真絲高領套衫,她的高雅氣質總是令羅西羡慕不已。

  格特有點不好意思,輕輕地放下了辛西婭。

  「安娜,我一點沒事兒。」辛西婭說著,搖搖晃晃地在軟墊上站不住,剛走了幾步就摔倒了,她趁勢坐了下來,咯咯地笑個不停。

  「我看得出來。」安娜冷冰冰地說。

  「你剛才看見了吧,」她說,「我把格特摔倒了。說實話,真夠刺激的。」

  「毫無疑問。不過格特會告訴你,她其實是自己摔倒的,」安娜說,「你只不過幫了她一把。」

  「是;嗎?我想這大概是真的。」辛西婭說。她吃力地站起來,撲通一聲又倒在地上,笑得更厲害了。「天哪,我剛才被她轉得昏天黑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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