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玫瑰瘋狂者 | 上頁 下頁
二一


  她迅速地將對話瀏覽了一遍,想瞭解一下這些人是誰,他們在說些什麼。出租汽車司機並不陌生,她腦子裡立刻出現一副傑奎·格裡森的圖像。她清了清嗓子,開始朗讀了,她很快就忘記自己是站在最繁忙的交通要道上,胳膊下面還夾著包裝好的油畫,甚至對於他們兩人所招來的好奇眼神絲毫沒有覺察。

  「『哦,這很可笑,』司機說,『我能從人們的臉上看出他們在想什麼,他們做什麼工作,有時還能看出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例如你。』」

  「『好,那你就說說我吧。我怎麼樣?』」

  「『你是個遇到麻煩的傢伙。』」

  「『我還不知道麻煩是何物。』」

  「『兄弟,你別告訴我,』司機說,『我知道自己對人十分瞭解。知道嗎,你的麻煩跟女人有關。』」

  「『這話真誘人。可惜我的婚姻很美滿。』」

  突然,她換了一種聲音,那是帕瑞的聲音:他是詹姆斯·伍茲,神經過敏,容易激動,但有點兒幽默感。這使她感到高興,繼續順暢地讀了下去。她的頭腦裡出現了一幅從來沒有過的圖景,像打鬥片裡的情節那樣,傑奎·格裡森和詹姆斯·伍茲在疾馳的汽車裡拳打腳踢。

  「『你沒有結婚。你曾經結過,但是並不幸福。』」

  「『哦,我明白了,你大概一直藏在我家壁櫥裡。』」

  「司機說,『我跟你談談她吧。她不是個容易相處的傢伙,她喜歡佔有,佔有得越多,她就越想要,而且她想要的東西最終總是能夠得到。她就是這樣一種人。』」

  羅西念完了最下面的一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默默地把書遞給了利弗茨。他高興得雙手抱在了胸前。

  「你的聲音簡直太奇妙了!」他告訴她,「深沉而不單調,音調優美悅耳,清晰流暢,沒有明顯的口音。我一聽你說話就知道了,你一定能夠朗讀得很好!」

  「我當然能,」羅西說,她不知道是被他激怒了還是逗樂了,「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在虎狼窩中長大的嗎?」

  「一般來說,並不是每一個好的讀者都會大聲朗讀的。很少有人能夠這麼有感情。對話比敘述更難一些。這是一次測試。我從你的朗讀中聽到了兩個完全不同的聲音。我真的聽到了。」

  「是的,我是在嘗試著那樣做。利弗茨先生,我真的該走了。我……」她打算調頭離開時,利弗茨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肩膀。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什麼叫做試聽測試。羅西完全被利弗茨後面的話驚呆了。當他清了清嗓子,向她提供了一份工作時;她吃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6

  當羅伯·利弗茨站在路口靜聽諾曼·丹尼爾斯的流浪的妻子朗讀小說時,他本人正坐在警察局的四層樓上那間不算太大的三維空間裡,雙腳搭在寫字臺上,兩手放在腦後。幾年來他第一次把腳搭在了桌子上,平常他的桌上堆滿了表格、快餐盒、寫了一半的報告、公函、備忘錄,還有其他一些分類垃圾。諾曼不是那種喜歡隨手扔垃圾的人,羅西在家時房間乾淨得一塵不染。在羅西走後的這五星期裡,家裡已經變成了龍捲風過後的邁阿密。雖然他一貫不整潔,但如今辦公室裡又多了一絲悲涼和苦澀的味道。他花了幾乎一整天的時間打掃這間辦公室,終於把三隻裝滿殘羹剩飯的大塑料袋扔進了垃圾站,為的是不想讓黑膚色的清潔女工半夜三更或者週末淩晨六點來搞衛生。他的父親曾經告訴他,黑人並不懂得怎麼工作,這是非洲人的本性決定的。

  諾曼盯著桌子看,現在只能看見電話機和他的雙腳。他又把目光轉向右邊的牆上。許多年來,牆上貼滿了通緝令、搜捕令、實驗報告,甚至餐館的定餐菜單,還有一幅用紅筆在出庭日期做上了記號的日曆。現在那面牆是空的。他把目光又轉向了門口,那裡放了幾箱酒。他一邊觀察,一邊思忖著,生活是多麼不可預料,他的脾氣極其暴躁,他早該意識到這一點。假如他早在一年前就讓自己的辦公室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的話,他當時就能夠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他的壞脾氣已經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使他陷入困境,不可自拔。他得到一大堆本部門發送的授權免職起訴書,他還因為傷害罪被逮捕過。他確實傷害了雷蒙·桑德斯,這類事情會不會對你造成影響,那就要看你是否遵守遊戲規則,至少不要在違反它的時候被人當場抓住。

  現在他終於脫身了,辦公地點也更換了。自從布什當總統後他就把這間該死的三維空間當成了家,現在終於要搬走了,要搬進一間真正的辦公室,地板、牆壁和天花板都符合設計標準。

  「冰箱裡堆滿了電視食品和薑汁酒……」諾曼唱著,笑著,這是一種開心的笑,除了羅西以外,所有人都會以同樣的笑臉來回報他的。這笑容會使羅西渾身發抖,使她發瘋似地想從他面前消失掉。她覺得諾曼笑裡藏刀。

  這的確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春天,而對於諾曼來說,它卻糟透了,完全是個活見鬼的春天。準確地說,羅絲是這一切的根源。很久以前他就打算處理她的事情了,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她至今仍在離他很遠的某個地方逍遙法外。

  他在公園裡審問過那位朋友雷蒙·桑德斯之後,當天就去了長途汽車站。他是帶著羅絲的照片去的,但他一無所獲。當他提到太陽鏡和鮮豔的紅頭巾(這是他在雷蒙·桑德斯的審訊記錄中發現的最有價值的細節)時,大陸快運的一位白班售票員大喊一聲:我知道。惟一的問題是,售票員不記得她買了去哪兒的車票,而且無法查詢,因為她沒有留下任何可供查詢的記錄。她付的是現金,也沒有登記任何行李。

  大陸快運的發車時刻表提供了三種可能,諾曼排除了第三種可能,即下午1:45開往南方某座城市的長途汽車。他估計她絕不會去那麼遠的地方。這樣就有兩座城市可供選擇:一座是距此大約二百五十英里遠的城市,另一座是中西部中心的大城市。

  他漸漸感到,他確信不疑地那兩種選擇都是錯誤的。這已經至少花去了他兩個星期:他原以為像她這樣膽小如鼠的人絕不可能遠遠地離開家庭和她成長的這塊土地。可是現在……諾曼的手掌心有一道半圓形的白色印痕,是他自己的指甲掐出來的,但是這種傷害實際上來自他的大腦,那裡面好像有一隻烤箱,他一生都在經受著它的炙烤。

  「你要是害怕就好了,」他喃喃自語著,「如果你現在還沒有感到害怕,我敢保證不會讓你等得太久了。」

  是的,他非找到她不可。這個春天裡發生的一切,那尊為他塑造的迷人的半身塑像,令人興奮的新聞媒體,那些畢恭畢敬的記者所提問的有關他得到提拔的問題,這些令他感到眩暈……但是沒有羅絲,這一切都將毫無意義。羅絲的離去,使那些跟他鬼混的女人變得一錢不值。糟糕的是,他對她的出走毫無覺察,更加無法容忍的是,她竟然為了微不足道的三百五十美元拿走了他的信用卡。而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她恰恰忘記了不該忘記的事情,她拿走的是我諾曼的東西,她忘了我他媽的是個無恥之徒,她得為此付出代價。而且是很高昂的代價。

  驚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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