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玫瑰瘋狂者 | 上頁 下頁
二〇


  她並沒有注意到背景的畫面,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油畫中央的人物身上。那人坐在山頂,轉過身遙望著山下的神廟遺址,從後背可以很容易判斷出這是一個女人。她的棕色長髮編成了一條髮辮搭在背後,那只線條勻稱的右臂上戴著一隻金色的臂環。她舉起左手,好像要擋住自己的眼睛。她身穿一條充滿活力的玫瑰紅色短裙,羅西猜想是那種古希臘式的露出肩膀的裙式束腰外套。看不清她腳上穿的是什麼,因為她站在草地上,沒膝深的青草掩蓋了她裙子底下露出的小腿。

  「你把它叫做什麼?」史丹納問道。他在對拉比說話。「古典主義還是新古典主義?」

  「我把它叫做差勁的藝術。」拉比咧著嘴笑了,「我大概能猜到這位女士為什麼會喜歡這幅畫了,它有一種非常動人的氣質。可能有某種古典派的因素,但是給人以隔世的感覺。事實上作者只畫出了主人公的背影,這很奇怪。總之,不能說這位女士挑選了最好的一幅,只能說是最奇怪的一幅。」

  羅西仍然沒有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她在畫面上專心致志地尋找那些吸引著她的東西,例如,黑色天鵝絨腰帶和無袖束腰外套十分相稱,那只舉起的左手下面隱隱約約能夠看到她的胸部。那兩個男人只是在胡說八道,其實這是一幅非常美妙的油畫。她覺得自己甚至能夠長達幾小時地欣賞它,等她有了自己的住處,一定要好好地欣賞一番。

  「沒有標題,也沒有署名,」史丹納說,「除非——」

  他把畫轉了過去,油畫背面的硬紙板上用碳筆塗著幾個有點模糊的印刷體字:羅絲·麥德,意即玫瑰紅。

  「哦,我猜這大概就是作者的名字吧,」他不太肯定地說,「這名字很有趣,可能是個假名。」

  拉比張開嘴剛要說話,卻感到看中了這幅油畫的女人似乎有更高明的見解。

  「這是作品的名字,」她說,並不十分情願地解釋道:「羅絲是玫瑰的意思,其實我的名字就叫羅絲。」

  史丹納完全迷惑不解地看著她。

  「其實沒什麼,這只不過是個巧合。」真的是巧合嗎?她感到有些奇怪。她又將油畫輕輕地掉轉過去,隔著玻璃撫摩著那個女人身上的裙式束腰外套。「這個女人穿了一件紫紅色的衣服,其實這種顏色的正式名稱應該叫做玫瑰紅。」

  「她說得對。」拉比說,「油畫的作者或者它的最後一位主人有可能用玫瑰紅這種顏色為作品起了個名字。」

  「我們把手續辦完好嗎?我得趕快走,已經有點兒晚了。」她對史丹納說。

  史丹納原來還打算再詢問一次,以便確定她是否真的要買這幅畫,現在顯然已經沒有任何必要了。他簡短地點了點頭,說:「戒指換油畫,直接交易,雙方滿意。」

  「對。」羅西說,給了他一個迷人的笑臉,這是十四年來她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對人這樣笑。他被她燦爛的笑容徹底陶醉了。「我們雙方滿意。」

  5

  她在商店外面站了一會兒,對開過去的汽車下意識地眨眨眼,有一種小時候跟父親走出電影院時有點兒眼花繚亂的感覺,頭腦裡一半是真實世界,一半仍停留在虛幻的世界中。那是一部完全可以亂真的電影。她不斷地看一眼胳膊底下的包裹,判斷自己究竟是在哪裡。

  身後的門打開了,那位老人走出了商店。現在她對他充滿了好感,甚至向他笑了笑,那是一種只有共同分享某種奇妙體驗的人之間才會有的微笑。

  「夫人,能幫我一個忙嗎?」他說。

  她的笑容變成了一種警惕的眼神。「那要看是什麼忙,不過我不習慣幫助陌生人。」其實這樣說並不夠充分,她甚至不習慣與陌生人談話。

  他看起來有些尷尬,這使她消除了疑慮。「我想這聽起來有些奇怪,但是這件事可能對我們都有好處。我叫利弗茨,羅伯·利弗茨。」

  「羅西·麥克蘭登。」她說。她想伸出手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甚至後悔不該告訴他自己的姓名。「我真的沒空給你幫忙,因為我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

  「你瞧,」他放下磨舊了的皮包,伸手從另一隻棕色包裡拿出一本曾經堆在商店地板上的平裝書。書的封面顯然表達著主題,那是一個身穿黑白條紋囚犯服裝的人正在往山洞或隧道裡走。

  「我想請你讀一下這本書的第一段,是朗讀。」

  「在這裡?」她往周圍看了看,「就在大街上嗎?以上帝的名義,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只是不斷地重複著「請你讀一下」。她接過書,暗想,我照他說的讀完以後就可以走了。也許這個人只是有點不正常罷了。不會有什麼危險。假如他真的對我造成威脅,這裡離抵押商店和史丹納也不算太遠。

  書名是《黑暗的歷程》,作者名叫戴維·古迪斯。她翻到有版權說明的那一頁,發現這本書是她出生前十六年,即1946年出版的,難怪她沒有聽說過這個作者。

  她抬頭看著羅伯·利弗茨。他焦急地對她點點頭,幾乎有些激動,是對她抱著一種希望嗎?這怎麼可能呢?但是他的臉上明顯地帶有期望的表情。

  現在連羅西自己也感到有點激動。第一段並不很長,她開始朗讀起來。

  「打擊來得如此突然。帕瑞是無辜的,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個非常正派的人,從來不給別人添麻煩,只想過平靜的生活。可是,你越是不想要的東西越能得到很多,想要的卻一樣也得不到。陪審團認定他有罪,判了他終身監禁。他被送往聖昆廷。」

  她抬起頭來,合上書,遞給他。

  「讀完了。」

  他笑了,看來他很滿意。「非常非常好,麥克蘭登女士。請你等一會兒,」他迅速地翻到另一頁,又遞給了她。「請把這段對話也讀一下。這是帕瑞和出租車司機之間的一段對話。從『哦,這很可笑』開始。你找到了嗎?」

  這一次她不再猶豫了。她已經看出利弗茨不可能對她構成危險,也不是頭腦不正常。但她仍能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激動,好像什麼有趣的事情即將發生,或者已經在發生了。

  是的,一點不錯,她內心深處有個愉快的聲音說,這種激動是那幅畫產生的,羅西,你還記得嗎?

  那還用問。那幅畫只要想想就會使她心花怒放,覺得自己太幸運了。

  「真奇怪。」她笑著說,她忍不住地想笑。

  他點了點頭。「對,這看起來是有點奇怪。你找到我要你讀的那一段了嗎?」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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