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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送我戒指的那個人告訴我說,它值一輛嶄新的汽車。」她說,「你相信嗎?」

  「我相信。」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她想起他說過她在為一個很好的團體工作,那裡有不少女人來這裡以後都發現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實。他儘管年輕,她猜測他一定見到過不少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情。

  「我以為你一定不會相信世界上竟有這種事情發生。」她說,「既然如此,你就應該理解我為什麼要保存這枚戒指了。如果一個人稀裡糊塗地被別人愚弄了,她當然想儘快弄清楚這到底是為什麼。」

  她想起波爾兩隻手臂上的傷疤。1992年夏天,她的丈夫一怒之下使勁兒將她從雙層擋風門裡扔了出來,她伸出了雙臂以便保護頭部,結果一隻胳膊上縫了六十針,另一隻縫了一百零五針。儘管受到了如此嚴重的傷害,但是每當她走過建築工地時,只要那裡的工人們朝她修長的大腿吹口哨,她仍然會陶醉在無限幸福之中。她到底是寬宏大量還是愚昧無知?是頭腦靈活還是善於健忘?羅西認為她得了某種精神綜合症,她暗暗祈禱,但願自己能夠倖免。

  「夫人,無論你會怎麼想,」珠寶商回答說,「我真的很抱歉,讓你聽到了壞消息。這可能是商店名聲不好的原因。我們所告訴人們的事實總是與他們最初的願望相反,無論誰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是的,先生,我確實很難接受……」

  「我姓史丹納,」他說,「比爾·史丹納。我父親是艾伯·史丹納。這是我們的名片。」

  他遞過一張名片,但她搖搖頭,笑了。「我要它沒用。再見,史丹納先生。」

  她往大門走去。這一次她選擇了第三條通道向外走,因為那位老先生一手拿著書,一手提著皮箱正朝她這邊走來。她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想對她說些什麼,但是她堅信自己這會兒什麼也不想說。她只想儘快離開這家自由之城專營店,爬上任何一輛過往的汽車,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忘掉自己曾經來過這裡。

  她恍榴覺得自己來到了租賃商店裡的某個地方,這裡落滿灰塵的貨架上或堆或立著各種各樣的雕塑和油畫,有一幅油畫已經裝了鏡框。她把頭揚得高高的,什麼都不想看見。她現在沒有一點兒心情去欣賞這些藝術品。她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見。

  但是,那幅油畫卻好像在凝視著她。

  3

  它那超然的魅力對於她來說並不比日常生活顯得更加重要,也沒有看到有特別能打動她的異常之處。她已經隱姓埋名地生活了一個多月了。結婚十四年來,她一直過著一種與世隔絕的生活,她並不知道衡量正常與不正常的標準是什麼。對她來說衡量一切的惟一標準便是電視劇和諾曼偶爾帶她去看的那些電影(諾曼看遍了科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的每一部片子)。無論是電影還是電視劇,人們總是流著淚看完。但是它們實際上並沒有任何意義。這幅油畫才是真正有意義的,它讓她忘掉了那只鑽戒帶來的煩惱,讓她忘記了剛才她還急於離開這裡,讓她忘掉了來到這座城市以後所遇到過的類似維尼酒吧這樣的不愉快的回憶。她腦子裡只有一件事:瞧啊!這難道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一幅畫嗎?

  這是一幅油畫,周圍鑲了一圈木質畫框,大約三英尺長,兩英尺高,鏡框的一邊斜靠在一隻停擺的座鐘上,另一邊靠著一座裸體小天使雕塑,周圍還放著許多風格迥異的畫,她對那些畫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羅西所欣賞的只是畫上那個坐在小山頂上的女人,僅此而已。和任何一幅可以隨意討價還價的街頭畫作相比,租賃商店裡的一幅收藏品從主題到繪畫技巧上都不會有太多本質上的區別,這一點在全國甚至全世界都是如此。而這幅畫的區別恰恰在於,它給她的眼睛和心靈帶來的是只有藝術品才能夠令人產生的那種清新的、展示性的興奮感。藝術品能夠深深地打動我們,那是因為歌曲使我們落淚,故事使我們站在別人的角度更加清楚地看待世界,詩歌使我們為生活而感動,舞蹈使我們暫時忘記有一天我們將不再成其為我們自己。

  她激動的反應爆發得如此強烈和突然,更由於和她的日常生活無關,才使她那早已習慣于平靜的心靈整個都亂了,面對這場意外點燃的乾柴烈火顯得那樣束手無措。

  這幅畫正是我想為我自己的房間裡添置的那樣東西,這就是它令我激動的原因。我要讓它變成我的。

  她急切地抓住了這個想法。她將會擁有一個單人房間,她向自己保證,那將是一間很大的房間,是裡面帶有廚房和浴室的那種。在任何情況下它將只屬￿她個人。這個房間對於她太重要了,因此為它所挑選的一切東西都變得重要起來。當然房間是第一重要的。有了它裡面的一切才成為可能。

  擁有一個單獨的房間是所有低收入階層的獨身者一心嚮往的美好理想,在她之前和之後都有許多人有此奢望。無論它漂亮與否,對她來說都將是一個最重要的地方。按理說,只有當她搬進了那所想像中的房子以後,她的嶄新生活——單身生活才能算是真正的開始……而眼前這幅屬￿她個人的、諾曼從來沒有見過的油畫,就成為嶄新生活的一個標誌。

  4

  所有的油畫中只有這一幅是鑲了鏡框的,羅西認為油畫一般是不鑲鏡框的,因為它們需要呼吸。鏡框的下端貼著一個黃色的價簽,上面寫著:75美元,或者,問號。

  她伸出微微發抖的雙手,撫摩著鏡框,又將它小心翼翼地從畫架上舉起來,向通道裡走去。那位提著一隻老式皮包的老人還站在原地觀察著她,而羅西幾乎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她直接走到櫃檯前,輕輕地把畫放在比爾·史丹納面前。

  「找到你喜歡的東西了嗎?」他問她。

  「是的。」她輕輕拍了拍貼在油畫一角的價簽,「上面寫著,75美元或者問號,剛才你說過可以花50美元買我的訂婚戒指。你願意做個交易,用這幅油畫交換我的戒指嗎?」

  史丹納從櫃檯裡走出來,用對待那只戒指一樣的神態仔細地觀察著這幅油畫……不過這一次他似乎帶著濃厚的興趣。

  「我不記得這幅畫,而且從來沒有見過。一定是那位老先生幫你挑選的,他出身於藝術世家,而我只是一個為藝術品增色的修理師。」

  「你好像不太願意——」

  「以貨易貨?你最好什麼都別說!如果你非要問的話,我就直說了吧,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不過這一次可以例外,我同意以你的方式成交,也就是說,一物換一物。這樣我就不用再看你的臉色了。」

  羅西想都來不及想就伸出了手,摟住比爾·史丹納的脖子,給了他一個簡短而熱烈的吻。她喊道:「謝謝你!太謝謝了!」

  史丹納笑了。「哦,朋友,別客氣,」他說,「我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神聖的大廳裡被一位女顧客親吻。女士,請再看一眼,也許還有其他使你中意的畫?」

  那位被史丹納叫做拉比的穿外套的老先生也走了過來,他看了看這幅畫。「試想一下大多數顧客怎樣對待你吧,今天你真是交好運了。」他說。

  史丹納點點頭:「你說得太對了。」

  她幾乎沒有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她正在皮包裡亂翻一氣,尋找那個包著戒指的面巾紙包。它花了她過多的時間,因為她一直在不停地抬頭欣賞那幅放在櫃檯上的油畫。那是她的畫。她打開面巾紙,拿出戒指遞給史丹納。他什麼也沒有看到,因為他正在研究那幅畫。

  「這不是一張印刷品,而是一幅原作,」他說,「我覺得這幅畫並不怎麼好,所以才用玻璃鏡框鑲了起來,好讓它看上去漂亮些。山腳下是一座什麼建築?是燒毀的花房嗎?」

  「我猜是一座神廟的遺址。」老先生平靜地說,「有可能是希臘神廟。不過很難判斷。」

  確實很難,因為那座建築已經倒塌,地面上只留下了斷壁殘垣。前面四根石柱上爬滿了青藤,第六根倒在地上,斷成了幾截。這根斷裂的石柱旁邊還有一座同樣倒在地上的石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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