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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維尼酒吧裡那個長著黑紅色克羅斯比鬍鬚的男人使她惶恐,路口的一位孕婦使她吃驚,但沒人能使她哭泣。可是這棟建築裡傳出的聲音卻使她熱淚盈眶,她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

  「我想是的。」羅西一邊說,一邊用空著的那只手擦擦眼淚。「請原諒,我在這個城市裡沒有地方可以投奔,我不認識任何人。但我必須找個住處。如果我不能留在這裡,能讓我進來一下嗎,哪怕就喝一杯水,歇口氣兒也行?」

  一陣沉默。當羅西再一次伸手要按對答器時,那女人向是誰介紹她來的。

  「是長途汽車站旅行救援處的一位名叫戴維·斯洛維克的先生。」她想了想,然後搖搖頭。「不,我記錯了。是彼得。他叫彼得,不是戴維。」

  「你有他的名片嗎?」那微弱的聲音問道。

  「有。」

  「請出示一下。」

  她打開皮包在裡面摸索起來,感覺到好像過去了整整一個世紀。她眼睛又開始發酸,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她終於摸到了名片,它其實就壓在一包面巾紙下面。

  「我找到了。」她說,「需要插在顯示槽上嗎?」

  「不用。」那聲音說,「你的頭頂上有一架攝像機。」

  她抬起頭看了看,頓時目瞪口呆。門上果真有一架攝像機,用黑色的圓眼睛向下監視著她。

  「請把名片反面放在鏡頭上,不要放錯了。」

  她照她的話做了,她想到,難怪斯洛維克簽名時字寫得這麼大。

  「沒有問題了,我現在就給你開門。」

  「謝謝你。」羅西說著,用面巾紙擦了擦眼淚。但是一點兒都不管用。她哭得比任何一次都厲害,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7

  當晚,當諾曼·丹尼爾斯躺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時,已經在考慮著怎麼才能找到那個壞女人。他想,我需要採取一次突然行動,一次小小的行動就足夠了。他老婆去見安娜·史蒂文森了。

  到現在為止。羅西感到了一種奇怪的、但是令她喜悅的冷靜,一種只出現在熟悉的夢中的冷靜。她半信半疑地覺得自己正在夢境之中。

  她很晚才吃早餐,或應該叫做提前吃午餐,之後被帶到樓下的一間臥室裡,她在那裡一直昏睡了六個多小時。在去安娜的書房之前,她又吃了一頓飯,有烤雞、土豆泥和豌豆。她狼吞虎嚥地吃著,心裡感到有些內疚,因為她無法擺脫一種身在夢境、吃的是永遠都吃不飽的食物的幻覺。她用一杯有果肉的果凍結束了這頓飯。她感到桌上的其他女人都在用一種好奇的、充滿善意的目光觀察著她。她們雖然一直在談話,羅西卻聽不懂她們談的是什麼。當她聽到有人說起靛藍女孩組合時,忽然想起自己在奧斯汀有限公司等候諾曼回家時曾經見過這個合唱組。

  當她開始吃果凍甜點的時候,一個女人開始播放一支小理查德的舞曲,另外兩個人擺動著屁股,跳起了爵士舞。餐廳裡響起了一陣掌聲和笑聲。羅西毫無興致地看著,很想知道她們究竟是不是一群同性戀者。飯後,當羅西提出幫她們清理飯桌時,卻被謝絕了。

  「得了,你不用幹了。」其中一個女人說。羅西想,她的名字大概叫康蘇洛,她的左眼和臉頰之間有一道難看的疤痕。「安娜想見見你。」

  「誰是安娜?」

  「安娜·史蒂文森。」康蘇洛一邊說著,一邊帶羅西來到廚房外面的小客廳裡,「她是我們的老闆。」

  「她長什麼模樣?」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康蘇洛打開一間用儲藏室改成的房間,停在了門外。

  房間裡最顯眼的地方擺著一張羅西所見過的最混亂的桌子。桌後坐著一位略顯矮胖的女人,她有著無可爭辯的美貌,白色短髮經過了精心的梳理,身著嚴肅的短外套和黑色無袖套頭衫。羅西怯懦地走近了那面桌子,她幾乎可以肯定她要對她說些什麼:既然你已經吃飽睡足了,現在該回到大街上去了。她告訴自己,如果她真的這樣說,千萬不要和她爭辯,也不要請求她收留自己,這裡畢竟是她們的地方,至少她已經吃了兩頓飽飯,也還不至於在汽車站的地上過夜。她的錢還夠找一家便宜旅館或者汽車旅館住上幾夜。將來的事情也許會更加糟糕。

  她提醒自己一切將會是這樣的。但是那女人爽快的舉止和深藍色的眼睛,那雙多年來見到過成千上萬像羅西這種女人的眼睛仍然對她構成了一種威脅。

  「請坐。」安娜邀請她,當羅西在惟一空著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以後,安娜介紹了她自己,然後便問她的姓名。

  「我想我的姓名應該是羅西·丹尼爾斯,但是我已經恢復使用婚前姓名。即羅西·麥克蘭登。也許這名字不合法,但我再也不想用我丈夫的姓了。他毆打我,所以我離開了他。」她意識到她的話會給別人一種印象,好像他剛打了她一下,她便出走了。「我們結婚很多年了,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離開他。」

  「這種事發生多久了?」

  「十四年了。」羅西發覺自己不敢正視安娜·史蒂文森那雙咄咄逼人的深藍色眼睛。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在袖子裡面緊握著,指甲泛著白光。

  她想,現在她該問我為什麼這麼久才清醒過來。也許她會認為我有喜歡挨打的病態心理,她即使不這麼問,也一定會這麼想。

  那女人沒有問她其中的原因,只是問她離開多久了。

  她發現這個問題需要費一番腦筋。她現在並不在標準時間的位置上。汽車上的長途跋涉以及中午那一覺已經打亂了她內心對時間的概念。她默默地計算了一會兒,回答說:「大約三十六個小時。」

  「嗯。」羅西不停地希望安娜會把表格遞過來讓她填寫,或者她自己替她填寫。她的目光越過混亂的桌面探究地看著她,心裡感到煩躁不安。「現在跟我談一談,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羅西深吸了一口氣,從床單上的血跡開始講起。她不想給安娜造成一種她很懶惰或者頭腦不大正常的印象,僅僅因為懶得換床單就離開了自己的丈夫。她很害怕,不知自己說的這些會使人產生怎樣的想法。她無法解釋那滴血跡在她心中引起的感受。這時憤怒像一位老朋友那樣靜靜地鑽進了她的內心深處。她只是平淡地說,她用了很大的勁兒搖那把搖椅,幾乎把它弄破了。

  「告訴我,你決定要出走以後都做了些什麼?」

  羅西告訴她關於信用卡的事,她十分肯定諾曼對她所做的一切會產生預感,所以一定會打電話或者回家。她告訴她自己用信用卡取出了多少錢,最後又是怎樣來到了這座距離諾曼十分遙遠的城市。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中途停頓了幾次,考慮著下面該說什麼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她滔滔不絕地一直說到當天早上迷路的過程,之後,她便結束了談話,將彼得·斯洛維克的名片遞了過去。安娜只看了一眼,便還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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