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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上帝呀,求求你,我這兒需要點幫助。」傑西低聲說道。她再次轉動點火開關的鑰匙,仍然沒有反應,甚至沒有哢嗒聲。現在,一個新的念頭像個脾氣讓人討厭的小竊賊溜進她的腦中:她無法發動汽車與變速器的小故障完全無關,這更可能是她那位來訪者的傑作。它不但切斷了電話線,還掀起了梅塞德斯車的發動機罩,扯下了配電器的帽子,把它扔進了樹林。

  門還在嘭嘭地響。傑西緊張地朝那個方向瞥了一眼。她確信,有那麼一會兒她在門道的黑暗裡看見了那張咧著嘴的蒼白面孔,要不了多會它就會出來的。它將抓起一塊石頭砸碎車窗玻璃,然後拿起一塊厚玻璃碎片——

  傑西的左手從腰間伸過去,盡其所能使勁推著變速杆的圓柄(雖然事實上它幾乎根本沒動),然後右手笨拙地繞過駕駛盤弧形的下部,抓住點火鑰匙,轉了起來。

  還是不見動靜,除了關注著她的那個怪物在得意地默默發笑。即便那笑聲只是在她的意識中,她也能聽得很清楚。

  「噢,上帝,難道他媽的我就不能有個時來運轉嗎?」她大叫道。變速杆在她的手心裡稍稍蠕動了,這一次傑西將鑰匙轉到發動的位置時,引擎轟鳴著發動起來了——Ja,mein Fuhrer(哈,我的元首)!她寬慰地嗚咽著,打開了前燈。車道裡一雙明亮的橘黃色眼睛在瞪著她。她尖叫起來,感到她的心臟在試圖將自己從它的血管上扯下來,塞進她的喉嚨將她悶死。那當然是狗——在某種意義上說,那條野狗是傑羅德的最後一位當事人。

  前王子一動不動地站著,眩目的前燈暫時使它眼花繚亂了。如果傑西就在這時放下了變速杆,車也許向前沖去壓死它。這念頭甚至閃過她的腦際,可那是以一種隱約的、不著邊際的方式想到的。她對狗的憎恨和恐懼已經消失了。她看到,它是那麼骨瘦如柴,牛蒡是怎樣粘在它亂做一團的皮毛上——那皮毛太稀疏,不能抵擋即將來臨的寒冷。最重要的是,她看到它從車燈前畏畏縮縮地躲開的情景,耳朵耷拉著,後腿皺巴巴地留在車道上。

  我想我不可能那樣做,我相信我是遇上了比我的命運還要悲慘的傢伙。

  她用左手掌掌根按著梅塞德斯車的喇叭,發出一聲短促的鳴叫,與其說是嘟嘟聲,倒不如說是打了一聲飽嗝。但這足以攆走那狗了。它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林中。

  照它的樣子做,傑西。趁著還能支撐,離開這裡。

  好主意。事實上,那僅僅是個主意。她的左手又一次越過身體,這一次是將變速杆拉到行駛的位置。像往常一樣,它讓人放心地猛地一動,開始緩緩地沿著鋪砌的車道行駛起來。車窗兩邊,車風搖動著樹影,形同舞蹈演員,像秋天第一次到來的漏斗形旋風,將落葉打著旋兒送上夜空。

  我正在做這件事,我竟然在做這件事了,我竟然能將冰球從這裡推了出去。

  她在車道上行駛著,朝著無名的車道駛去。這條道路會將她帶到萊恩灣,繼而將她帶到一一七國道,帶回文明社會。她從後視鏡裡注視著,房子在漸漸縮小(在十月多風的月夜中,它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巨大的白色骷髏)。

  它為什麼要放我呢?它放了我嗎?真的放了我嗎?

  她身上的一部分——被嚇瘋了的那部分,那部分決不會完全脫開手銬以及卡什威克馬克上部湖灣的別墅裡的主臥室——向她擔保它沒有放開她。那個帶著柳條箱的東西只是在逗她玩,就像貓玩弄著一隻受傷的老鼠。不等她走得更遠,當然不等她到達車道的盡頭,它就會跑著追趕她,用它那漫畫式的長腿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然後伸出它那漫畫式的長胳膊抓住車後杠將車停住。德國車的效率是高的,可是當你和來自地獄的某個東西打交道時會……

  然而,後視鏡中房子依舊在縮小,沒有什麼東西從後門出來。傑西到達了車道的盡頭,她向右轉去,開始將車對著通向萊恩灣的狹窄車道她用左手導引著車的方向盤。每隔一兩年的八月,住戶中的一群志願者們便沿著這條外出通往萊恩灣的道路,砍去灌木叢,修剪下垂的樹枝。大部分情況下,他們這樣做,是受了啤酒和閒聊的激發。可是這一年是間隔年,道路比傑西希望的更窄。每當風刮著樹枝打在車頂或車身時,她就有點畏縮不前。

  然而,她正在逃離此地。她這些年來熟悉的路標一個接一個地在車前燈中出現,然後在她身後消失。那塊頂部裂開的巨岩,那扇雜草蔓生的大門,門上釘著字跡消退了的標記,『駕車出行者藏身處」,那棵連根拔起的雲杉靠在一排小些的雲杉中間,就像一個高大的醉漢,正由他更小、更活潑的朋友們送回家。醉漢雲杉離萊恩灣只有十分之三英里,從那兒到高速公路只有兩英里了。

  「要是我放鬆點我能對付過去的。」她說著,用右手的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接了下收音機的按鈕。巴赫的音樂——柔和、莊重,更重要的是,具有理性——響徹車內四方,情況越來越好了。「放鬆點」,她重複著這句話,聲音更響了。「潤滑一下。」即便是最後的震驚——野狗瞪視著的橘黃色眼睛——現在也有點消退了,儘管她感覺自己開始抖動起來。「根本沒有問題,只要我放鬆點。」

  她的確在放鬆——事實上,也許有點太放鬆了。速度計的指針剛剛指著每小時十英里的刻度。在自己的車內,被平安地鎖在這個熟悉的環境裡,像是服了神奇的興奮劑,她已經開始驚異於她是否把一切事情看做理所當然為時尚早。如果曾經有人在房子裡,此刻它也許正跟隨著她。如果她繼續僅僅以一小時十英里的速度緩緩前行,真的下了決心的跟蹤者甚至可能趕上她。

  傑西想使自己弄確實,這個念頭其實是由驚嚇與疲憊引起的神經過敏。她把目光投向後視鏡,感到胸腔裡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她的左手從方向盤上砰地落到了放膝蓋的右手上,這一下本來會使她疼得要死,可是她沒感到疼,絕對沒感到疼——

  那個陌生人正坐在後座上,它那怪異的長手按住腦袋的兩側,像只不樂意聽壞話的猴子。它黑色的兩眼帶著完全是故弄玄虛的興致緊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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